那路却并非真正纯金,而是从璀璨的金色,慢慢变成了无望的黑,再与那深渊融为一体。
谢君知向下望了一眼,再抬眼看向了空大师。
他好似只是这样随意地看来,了空大师却依然忍不住眉头微微一跳。
“谢施主还有什么未尽之愿吗?”了空大师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开口问道。
“我若说有,你要为我完成吗?”谢君知似笑非笑道。
“若是老衲能接受之事,老衲自当尽力而为。”了空大师应道。
“我入此妖狱第十八层,我要那般若山山主也入此处。”谢君知却好似没有听懂了空大师的委婉,径直道:“若我苦等不来……”
他稍微拉长了音调,了空大师的神色不由得一紧,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心道若是苦等不来,难道你还要亲自出来抓般若山山主吗?又或者说,难道……谢君知竟然知道妖狱的那个真正的秘密?
了空大师近乎心惊胆战地等着谢君知的下一句话,却听他慢悠悠叹了口气:“……也只能当做了空大师言而无信,实在无能,连清理门户都做不到了,否则谢某又能怎样呢?”
了空大师心底猛地松了一口气,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坐在莲座上,稍稍向谢君知欠身道:“老衲素来敬重谢家人,只是谢施主身上实在事关体大,老衲不得不慎重对待。当年渡缘道的主张便是妖皇当入妖狱,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此,虽然过程实在有诸多不光彩,老衲难免乘人之危,但……劳烦谢施主为了天下苍生,请。”
“不必了,谢家人不需要任何人敬重。”谢君知看了他一眼,平淡道:“尤其是渡缘道。”
他一步踏在那金色台阶上,再嗤笑一声,重复了一遍了空大师话中的四个字:“天下苍生。”
了空大师脸色有些难看,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虞兮枝一手抱着橘二,一手被谢君知牵着,如此并立在他身边,也已经站在了那金色的路上,再随他慢慢向下走去。
“我道西方极乐,却不料极乐之下还有极渊,便如同我看漫天功德金光,金光之下却是众生。”虞兮枝垂头看了看通往无量山下的路,再看向了空大师:“渡缘道,不如我昆吾山宗远矣。”
“都不过是修道修心,若是论高下,才是落了下成。”了空大师不急不气,徐徐道。
“若是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所修才是天下第一,还修什么修呢?”虞兮枝轻笑一声:“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垂眸道:“请讲。”
“了空大师以为,什么才是天下苍生?”虞兮枝静静问道。
“苍天之下,芸芸众生,便是苍生。”了空大师应道。
虞兮枝紧紧看着了空大师的双眼,他们相隔的距离算得上是极远,如此看去,只能些许模糊地看到对方的视线,她一边这样向下走,再一边发问,便是将这样的距离越拉越远。
但她却依然一瞬不瞬,道:“既然如此,妖族妖兽也是天下苍生,为何就要被封在这无量山下的妖狱之中,又为何了空大师要放任般若山行事,意图让天下无妖呢?”
无量山已空,在此上叩跪的僧人们都已经退去了山外,然而虞兮枝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有人知晓此事,脸色不由得微变,但更多的人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也还有人忍不住,低低问了一句“要怎么让天下无妖?天下真的有可能无妖吗”。
“若是你们渡缘道自己有本事做到也就罢了,偏偏你们要胁迫别人来达成你们的愿景,这便是你们的道吗?”
无量山上,有长风刮过,谢君知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向台阶下走去,从金色走到黑色,再还有最后一步便要没入黑暗妖狱中时,他突然顿了顿脚步,向着远处看了一眼。
了空大师端坐莲座,看似老神在在,宝相庄严,实则紧张到了极致,只怕谢君知突然反悔,如此临了,谢君知倏而停下,了空大师甚至心跳都急促了一排。
却见谢君知悠悠收回目光,再看了他一眼:“大师可想好了,关押我入此处,又要如何向昆吾山宗交代?”
了空大师微微一凛,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也向着谢君知方才所看的方向探去了神识。
有十分浅淡的昆吾剑意破空而来,由远及近。
了空大师心底微惊,猛地起身:“便是怀筠真君在此,也请谢施主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听过释道有一句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谢君知看着他的焦急,却不回答他的话语,笑容更加不慌不忙:“且不论地狱,了空大师,你可曾入过这妖狱?”
了空大师眼神微凝。
“你不入,我来入,我看,还不如由我来当这渡缘道的释主。”
谢君知边说,便牵着虞兮枝施施然踏出最后一步。
黑暗笼罩,妖狱大开。
渡缘道有九座山,最末端一山已经被昆吾山宗的纵横剑意扫过,怀筠真君暴怒的声音遥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