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王二十二年,春。洛邑。
圣人已经在天子身边辅佐了二十多年,天子体弱,虽然成人,但也并未亲政,一直在宫中养病。
春风吹动柳枝,老树早已发了新芽,窗外一片绿意盎然。出圣人在学宫中安坐,须发微扬,就如一座雕像。
与十多年前相比,圣人的模样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仍然精神奕奕,身体中充满了无限的能量与力量。
他的年龄仿佛早就固定在时间长河之中,所有人都觉得第一次见到圣人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是个老人,而时间流逝,他仍然是个老人。
圣人的授课已毕,高华君默默收拾着书本。这几日天子的身体不好,朝野之中都在传天子恐怕活不过今年,局势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老师,待会儿还要上朝么?”他恭敬的向圣人询问。
圣人微微颔首,“如今朝中多事,我是不得不去。”
如果可以选择,圣人宁可在学宫中教书育人,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他明白,只要他一撒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这脆弱的“礼”,就会像冬天的大雪一样纷纷崩散。
尤其是最近天子暗弱,国舅姜氏嚣张跋扈,开始揽权,虽然还顾忌着几分圣人,但私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多。
圣人大仁,他虽然看得清看得彻,但囿于心中的道,许多事不会去做。而生而为人的劣根性,让这崩坏的周王室难以为继。
高华君早就不满姜国舅的行径,他字斟句酌道:“老师,如今姜国舅行事越来越过分了,拉帮结派,卖官鬻爵,令人切齿。如今朝中几位上大夫纷纷上书弹劾国舅,老师何不趁机将其除去?”
圣人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姜国舅之罪,并无明证,若无理而杀之,那我与姜国舅又有什么不同?”
圣人所求的,乃是百世千世之道,并非只是一时一事的平安。
以他如今的神通智慧,可以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时都可以让天地翻转,但一时之快,又有何用?
所以圣人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沉思。
高华君心中着急,但也只能徒呼无奈,只得换了个话题道:“前日钟师兄又给老师来信了,送来许多海外奇珍异宝供老师赏玩。”
燕国如今豪富,已胜齐国,从海外得到的奇珍异宝更是无数。叶行远对圣人执礼甚恭,隔三差五都会送上重礼,对周王室的进贡也从来都很到位。
一开始燕国人还不太理解,但是在这十几年来圣人一次又一次出手强行镇压各方诸侯之后,燕文君默认了这种秩序。他心有余悸,幸亏叶行远的策略正确,让燕国避开了圣人的怒火。
对于圣人来说,这些外物从来不萦于怀,便笑道:“他倒是最圆滑的一个,让他读春秋,却不知道读出了什么东西。三千年沧桑,果然是变化万千,吾亦不可知也。”
只要话题涉及到叶行远,圣人的话就云遮雾罩,似有深意。高华君一直随侍在圣人身旁,听了好几次“三千年”,回头苦苦思索,却始终不解其意。
便好奇问道:“老师,钟师兄到底是何来历?”
圣人的回答还是一般,笑道:“此事非尔可知也。”
他顿了一顿,又叹口气道:“如今燕国大势已成,虽非吾道,却见天下之变......”
燕国按时纳贡,对周天子做足了义务,按照周礼,其国内政,圣人也不能干涉。
而如今燕国以海贸富国,以军技强国,得了青丘之国这个稳定的基地之后,解决了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俨然已成北方第一大国。压制了最富的齐国与将士最为彪悍的赵国。
现在燕国仍无南下之意,但圣人明白,这是弟子对自己的敬畏,并不说明燕国没有这样的能力。
周礼,正处于崩溃之中,即使圣人知其不可而为之,顶多也只是将其延续一段时间而已。终究,还是会有新的天命。
圣人哀民生之多艰,却也只能尽一身之力,尽可能的在这乱世维持住基本的秩序。
叶行远出现在这时代,圣人已经知道时局必然会有变化,燕国的崛起,令他充满了兴趣,饶有兴致的等待着未来。
与此同时,远在燕国都城的令尹叶行远,也正在思索着洛邑中的圣人。
燕文君已经年华渐老,身体也变得更差,满面都是疲惫和衰弱。由于病痛的折磨,令这位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国君走向的生命的尽头,但他仍然雄心勃勃。
他设私宴款待叶行远,问道:“令尹,我们已经有十万雄军,兵精粮足,逼得也先部迁徙向西。不知何时才是南下攻齐的好时机?”
燕、齐乃是世仇,燕文君对攻打齐国有执念,国中贵族们更是蠢蠢欲动,不停撺掇着君主——他们觉得这可能是燕国能够拥有的最好机会。
叶行远瞥了燕文君一眼,淡淡道:“快了。”
周天子活不了多久,圣人也很快会弃国而去。到那时候种田爆兵的燕国横扫天下,无人能挡。
只是...燕文君未必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