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有考生交卷,巡场考官将试卷收了,送到张知府面前。
  正常情况下,试卷都是考完判卷的。但县试府试这种不糊名的考试还有一种惯例,前几个交卷的人,会被直接送到考官面前,由考官在考场上当场阅卷。
  这个过程也是考生与考官直面对答的过程,往往也会产生许多士林佳话。
  巡场考官拿着试卷笑道:“此人说来也好笑,我们瞧他几乎一直在奋笔疾书,连思索都不曾有,原本以为他思路奇快,所以文不加点。
  下午时悄悄看了看,却是反复书写几字涂鸦,还以为是不学无术之辈。不想到了此时,竟然第一个交卷,也不知道写出了什么。”
  众考官一阵哂笑,考场就是功名场,众生相确实千奇百怪。有人问道:“这个考生叫什么?”
  巡场考官答道:“叶行远。”众考官面色古怪,刚才还在热议这个最近的府城大红人,没想到这么快又听到这个名字。
  几乎一天都在涂鸦,然后短短时间内写出了文章?张知府回想当时考棚中灵光泛起的时间,之前全无征兆,后来突然喷涌,心中便越发谨慎起来。
  张知府坐得稳如泰山,并不着急观看,反而示意其他考官先传阅。
  “下官先睹为快!”何姓考官是个急性子,主动接过了卷子。他初时脸上还带着轻蔑之色,但不过看了几句,突然就面色发白,下意识咬紧了牙关,然后默默放下。此后不发一语评论。
  “何兄怎么了?”另一名李姓考官莫名其妙,他接过叶行远的考卷。粗粗扫了几眼,便冷笑道:“墨义倒是还算不错,试帖诗也就平平,与他诗魔之称极不相衬,也太名过其实了。至于这文章么......”
  此人上来就连着贬低两句,只是泛泛的挑刺,但说到文章,他的声音却突然卡住了。不但没了话,明察秋毫的张知府还能看得见,这位李姓考官的手指关节在烛光下轻轻颤抖。
  叶行远的文章,真的如此之好?让他们这两位有心挑刺的人,都无话可说?张知府心中大奇,但他养气功夫了得,仍是风轻云淡的派头——这文章终究是要送到他手上的。
  此时叶行远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走出了考棚,然后在胥吏监护下。也来到了考官席位面前,拜见众位考官。前几名交卷的考生,都有这种当场拜见考官的优待。
  李姓考官已经读完了叶行远的文章,脸色变幻不定。突然从齿缝里面迸出一句,“张大人,这文章笔力上佳,,但心怀怨望。实属外道。不可取中,还请黜落!”
  什么?考官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到此人之言,也不由得议论纷纷。
  之前先看过叶行远文章的何姓考官,忍不住抬头瞧了李考官一眼,心中只能佩服这位同僚的勇气。这位李大人是收了什么好处,还是特别想讨好张知府,如此违心的话都能说出口?
  就算张公子与叶行远之间是仇家,稍微压着点叶行远还算是应有之义,算是照顾张知府的面子。但若如此明目张胆,未免就有点着相了。
  叶行远闻言,上前一步,辩解道:“大人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晚生不过......”
  李姓考官忽然扭头,呵斥道:“吾辈考官正在判卷,你这考生闭嘴!”
  这...向来伶牙俐齿的叶行远罕见的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吃个瘪。说到底这里是考场,考官们议论评判试卷,哪有自己这当事人考生置喙之处?考生根本就没资格发言。
  一句话喝住了叶行远,李考官捏紧了叶行远的卷子,冷笑着说:“文中有一句,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压制,乃分之宜。”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动不动就遭到别人的毁谤,名誉也随着受到损害,而且还经常被打压,以至于不能飞黄腾达,被朝廷安置于闲散之位,这都是我“罪有应得”啊。
  其实叶行远此文,假托一童子向先生问道,然后以先生口吻谈论进学主旨。而被李考官提出来的这几句话,就是文章里那位先生的豁达自嘲之语,当然某种意义上也是叶行远对自己遭遇的调侃。
  副主考反问一句,“这有何问题?”
  “听起来倒是正常,但他不过一介少年,全篇假托老先生所言,然后作此怨愤语,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