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县出现在这里,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奇怪。在周知县心里,也不会认为范佥事范大人会感到奇怪。
  这位范大人到了归阳县,确实是微服私访,没有摆出上司按临的排场,但也没有刻意保密行踪,以半公开的身份活动。
  在周知县心里,这就是范大人约他这个知县在适当时候见面的意思,所以自己出现在这里,范大人肯定也早有心理准备。
  “下官见过大人。”周知县四平八稳的以后辈礼节对范佥事拜见。他装作是偶然相遇,脸上不露一丝形迹,看都不看叶行远。然后他又娴熟的开口攀起交情:“听说范大人比下官早上两科,那一科的...”
  这是官员或者读书人中最常见的见面开口方式了,是同年可以攀同年,不是同年可以攀前后辈,或者再扯一扯座师、同乡,反正两个人说开了总是能攀上关系。
  所以官场之中的关系如草蛇灰线,又错综复杂,莫娘子一个不读书的狐狸精,哪能面面俱到?
  五品按察使司佥事一般也必是进士出身,那么是出身何地?哪年哪科?二甲三甲?座师何人?同年哪些?所以幻化外形冒充官员容易,但是外行人一开口就容易露破绽。
  但莫娘子此时也不慌张,目光在周知县身上扫了几下,冷冷道:“你便是归阳县?好大的本事,全县鸡犬不宁也就罢了,竟然还惊扰到省城去了!”
  周知县心中十分吃惊,这范佥事的口气极其不正常啊。
  按理说,他周知县好歹也是地方父母官,范大人以微服身份私下里见到自己。应该是先寒暄闲聊,各自摸清对方根脚。至于真正的公事。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再说知县号称百里侯,是最重要的一级亲民官,自有几分体面,分巡道尽管品级较高,也不该直接呵斥知县。
  何况这还有叶行远这“外人”在旁边,省里难道连这点体面都不留了?能做到五品按察使司佥事的人,怎能如此没有城府?周知县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其实莫娘子这话也是叶行远提前教过的,叶行远知道,如果被周知县这种老练官员盘底,莫娘子分分钟破绽百出。
  所以干脆就摆出铁面上司架子。上来就呵斥几句,先把周知县的寒暄堵回去再说。就事谈事,不论交情。
  周知县想了想,还是摸不透范佥事的意思,斟酌着答话道:“大人之言,下官不明所以。若遭小人诋毁,有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落到大人耳中。下官也只能回应一句问心无愧。”
  叶行远暗想,周知县说话还是有水平的。一句话表达了三重意思,先装糊涂,再反扣帽子,最后摆出光风霁月的态度。
  无论范佥事掌握了什么情况,或是先入为主有了偏见,亦或只是诈唬。周知县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
  “好一个问心无愧!”范佥事盯着周知县。咄咄逼问道:“县中数十士绅联名上告父母官,这可是本省几十年来未闻之丑事!按察使雷霆震怒。当即令本官到归阳县彻查,风波因你而起,你还敢对本官说问心无愧?”
  士绅与知县对抗,以至于闹到省城,不论对错,首先作为治理地方的知县就必有责任。这一点是官场通例,范佥事以此来问责是绝对没错的,这也是为什么欧阳举人有些信心的原因。
  叶行远之前教导莫娘子,就是让她说绝对正确的套话,永远摆着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让周知县纵起疑心,却不能看透。莫娘子也算是举一反三,表现得相当不错。
  但周知县不慌不忙,拱一拱手后沉声道:“大人何时离的省城?数日之前,本县有些斯文败类闹衙,本官已经禀报过布政使司及按察使方老大人。又有县中良绅,愿意联名为下官担保,大人不可不察,亦不可只听信一面之词。”
  果然周知县有应对之策,叶行远就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至少能听到这两句话,今日也算不虚此行了。
  周知县很明显有两层意思,第一点出了范佥事的上司,也就是按察使方老大人,大概是暗示走了这条门路的意思;
  第二则是另让丁举人之流败类牵头,招揽几个读书人,主动去为周知县辩驳,这显然与欧阳举人的联名形成了鲜明对比。互相攻讦之下,水就被搅混了,这事很容易就变成了一本糊涂账。
  不过让叶行远感到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