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国师被迎面而来的桃木剑吓得惊魂未定,两股战战。好在道袍宽大,正好遮住了他发抖的双腿。
榻上的圣上回过神,面带焦急,连腰身都立起了一些,瞧着神情呆滞的国师,忙问道:“大师可有伤着?可需要传太医?”
周显恩眼神往一旁移了移,没有开口,嘴角却是慢慢挤出一丝笑,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国师但见殿内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又听闻圣上的话,这才从刚刚的惊险中清醒过来。他仰起脖子,手中拂尘一甩,若无其事般阔步往前走着。
背后却是汗湿了一片,风一灌进去就冷得他脊背上起了一层疹子。但面上依旧一派风轻云淡。
他年近不惑,一袭道袍,行动间如云浮动。面相生得儒雅随和,只一双吊梢眼略显违和。他淡然地行至大殿中央,弯腰向榻上的圣上行礼:“陛下圣安,贫道并无大碍,劳烦陛下关怀了。”
他刚抬起头,一旁的周显恩就挑了挑眉,手指敲着轮椅扶手,直勾勾地瞧着他,笑道:“大师无事便好,只怪本将军伤重太久,这一握剑就手抖。”他眼中笑意渐深,尾音拖长了些,“下一次,您可得离远些,当心被我割了喉。”
国师略微低着头,掩住眼中闪过的一丝狠厉,随即不冷不淡地道:“贫道命数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今日也必是有惊无险,大将军无须在意。”
周显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身子往回靠了靠。挑了挑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大殿内岑寂了一会儿,那柄桃木剑明晃晃地插在柱子里委实不大合适。小火者欲上前拔出插在柱子中的桃木剑,试了几次,脸都憋红了也没有动它分毫。无奈其何,只得喊来了门口的侍卫,这才将它拔/了出来。
小火者低头弯腰,将桃木剑捧在手上,恭敬地还回了周显恩的手里。
他接过桃木剑就放在了手里把玩,这回倒是没有再舞剑的意思。只是随意地用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光滑没有毛刺。
一旁的国师眼睑微跳,虽依旧一副飘然若仙的姿态,靠近周显恩的那半边身子却是时刻僵硬着。
榻上的圣上掩嘴咳了咳,也放松身子坐实了,两手撑在膝上,问道:“大师昨日夜观星象,可是瞧出了什么指示?”
国师没开口,只是瞧了瞧一旁的周显恩。圣上了然,随即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显恩不是外人,大师尽可直言。”
国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佛尘压在臂弯里,犹豫再三,正欲把准备好的说辞抖出来。
圣上的手也下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衣摆,目光灼灼地盯着国师。
国师薄唇轻启,余光一扫,却见得周显恩手拿着桃木剑,一手撑在侧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因着他身形拢在阴影里,连嘴角意味深长的笑都带了几分阴冷。
他的声音顿了顿,话就卡在嗓子里却吐不出来了。看样子周显恩定然是知道到了他今日要同圣上提及立储之事,这才赶了过来。他微眯了眼,他身边的人得清理一下了。
圣上似乎一直在等他开口,见他半晌不语,唯恐惊扰了天机,却也不敢催促他。
国师略低着头,周显恩的目光就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看来他今日就是特意来这儿示威的,这个病鬼,就算是坐上了轮椅,看来还是不可小觑。
他只觉得胸口那道结疤的剑伤又要开始隐隐作痛了。思及此,眼中又浮现出一丝怨毒。
当年的周显恩便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当着圣上的面也敢提剑要杀他。若不是他父亲老威远侯拉着,那一剑怕是就要刺穿他的心口了。
如今他一个将死之人,发起疯来恐怕只会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刚那把桃木剑,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他故意而为之,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左右他提了立储一事,圣上也未必会听。这位陛下虽信任自己,倒也不至于糊涂到把立储一事都寄托在占卜之上。而且周显恩还在一旁,这事说出来也难办。
如此一来,他倒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得罪了周显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国师嘴角含笑,不冷不淡地道:“贫道夜观星象,陡觉得紫辰星虽光芒黯淡,尚且无人可掩盖其光华。陛下所问之事,怕是得等一个变数,方可下结论。”
圣上一听紫辰星光芒还在,眼中浮现一丝凝重。沉吟了片刻,才移开了话题:“不知国师所言变数为何?”
国师掐指算了算,眉头紧蹙,缓缓道:“只隐约窥得是在近些年现身,应当是您的贵人。其余的还等贫道再行推衍。”
说罢他便闭了闭眼,似乎是因为窥探天机而略显疲惫。
圣上一直低着头沉思,周显恩则把玩着手里的桃木剑,似乎并不关心他们所言之事。
一时间,殿内再无人开口,唯有四下的长信宫灯还燃着微弱的烛光。
而承华殿那边,宴会行了一个多时辰。太皇太后似乎也颇有倦态。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倦的是那一心求仙问道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