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状的半魔之体缠住飞迎刃的右手,却没有继续包裹这具躯体,大部分仍然飘在半空中,像一条六七尺长的丝绦,虽是五颜六色,却都陈旧暗淡,全无缤纷之象。
“它在检查我。”飞迎刃用嘲讽的语气说,“一具苟延残喘二十多年的身躯,能否承受半魔之体并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体弱者没办法舞动刀剑,胆小者做不成大事。父亲,当初你为什么非要救我?瞧瞧你留给我的破烂货,就算戴上王冠,它全身仍然散发出臭气。父亲,是你将我硬留在这堆破烂货里面,也得由你将我救出来。”
留在岛上的数十名妖族都是太上妖尊的忠诚部属,也是飞迎刃继承的一部分“遗产”,无论他说什么,众妖都不会反对,他们伸出手臂,互相按着肩膀,在少主身后围成一个圆圈。
飞迎刃和父亲的遗体没有参与组圈。
死去的太上妖尊在妖术的控制下立于儿子身边,歪着头,对遭受到的指责无力做出任何反驳。
殷不沉有点激动,“你应该感到庆幸,太上妖尊愿意为你付出性命,他是一位好父亲。”
“妖族的性命并不值钱。”飞迎刃的目光一刻不离手上的半魔之体,“好父亲也不能让我活得更好,我需要的是血脉!”
离尸体最近的两名妖族挪开彼此肩膀上的手掌,同时搭在尸体的肩上。
太上妖尊极慢地抬起头,若干处骨节咯咯作响。
殷不沉显出几分惊讶,往慕行秋身后躲去,小声说:“尸行阵,据说能够暂时还魂,跟道统灯烛科的法术有点像……这小子对自己的父亲可真够狠的。”
灯烛科不会对七日内的生魂施法。太上妖尊才死去没有多久,惊动他的魂魄乃是大忌。
灯烛科并非世上唯一的魂魄之术,却是最完善、最柔和的一种,尸行阵属于妖术,不讲究任何规则,对魂魄的伤害极深。
慕行秋已经做好绝不干涉的准备,这时却有些犹豫了,太上妖尊已经受过不少折磨,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尸行阵却会打断死亡,让他的魂魄再坠深渊,时间可能远远超过七七四十九日。
飞迎刃似乎猜到了勇王孙的想法,抬起目光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延续,大家的看法并不一致。”
慕行秋突然明白过来,他和殷不沉的猜测都错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意义?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不再追寻所谓的意义,生命有它自己的前进轨迹,不需要多余的解释。”飞迎刃顿了顿。“我听过异史君讲法,他说自己的记忆存在于思想中,祖先的记忆却只在血肉里,如此说来,我们都是一个个的载体,像是一串种子,‘自己的记忆’是暂时的,‘祖先的记忆’方为永恒。”
殷不沉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飞迎刃,他熟悉这段话,不知为什么,同样的话从这只病妖的嘴里说出来,比他的复述更具有异史君的“味道”。
太上妖尊的尸体缓缓抬起一条手臂,好像挂着千斤重物,发出干涩响声的骨节更多了。
“谢谢你将半魔之体还给我,作为报答。我将向你证明一件事:半魔之体看中的到底是魂魄还是躯体。”
尸体的手掌搭在迎飞刃肩上,病妖脸上容光焕发,笑意更加明显,“请不要嘲笑阴沟里的生物,它们的生存环境就是这样。或许它们与你有着同样的祖先记忆。”
焕发的容光只维持了一小会,飞迎刃全身青筋暴起。眼珠突出,咬牙强行忍受割裂之痛。
“天呐,他要跟太上妖尊互换魂魄!”殷不沉终于醒悟,原来不是儿子要榨干父亲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而是儿子以死亡换取父亲的重生。
二十多年的苟延残喘、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飞迎刃将回报视为解脱——没有父亲,他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没有他,父亲却甩掉了一个大包袱。
慕行秋走过去,伸手按在飞迎刃头顶。
病妖脸色骤变,以为对方要破坏正在进行的尸行阵,很快,他的神情缓和下来,整个阵法当中最最难以忍受的割魂之痛消失大半,“谢谢。”他说。
慕行秋对病妖施展了再灭之法,只是这一回,魂魄不是暂时离开身体,而是永别。
慕行秋后退观察,飞迎刃的脸色与父亲一样了无生气,手掌上的半魔之体在后退,接下来它的选择至关重要:如果它彻底离开飞迎刃的身体,就意味着麻先生的说法可能是正确的,存在着所谓的魔体,拥有者即是魔选者;如果它最终肯接受这具病躯,则表面半魔之体真正看中的是魂魄。
半魔之体与半魔不完全是一回事,但两者毕竟是相通的。
慕行秋不再做任何干涉,无论飞迎刃的尸行阵看上去有多么丑陋,这都是他们的妖术、他们的选择——阴沟里也有生命,也有生存之道。
妖阵中的数十名妖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有空缺,两边的妖族就会补上,圈子因此越来越小。
倒下的妖族没有死,只是无力地蜷成一团,他们消耗了太多的妖力,比一头小羊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