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景不断向后逝去,顾远一言不发,似乎心情并不太好的样子。方谨注意到行车方向渐渐向市郊开去,但顾远又没有开导航,大概他对要去的地方很熟悉,已经非常轻车熟路了。
外环交通顺畅,行车速度很快,半个多小时后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顾远推门下车,方谨抬头一看,赫然是座公墓
顾远来看谁,难道是他母亲
但顾远生母大家出身,难产而亡,顾名宗当年是盛大安葬了的,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啊
顾远大概看出了方谨的疑惑,半开玩笑道:“这里埋着的人嗯,是我初恋。”
方谨顿时被口水呛住了。
顾远尴尬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有些低落,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往里走。两人穿过前台管理处,后面是条洁白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直通向碧草青青的山坡后,周围是一座座灰黑色的石碑。能看出石质都还不错,经过风吹雨打后反而显出一种古朴和沧桑的韵味。
走了几分钟后,顾远穿过草地上的碑林,停在一块无名石碑前。
“就是这里了。”
方谨走到他身侧,只见石碑上并没有姓名和生卒年月,就是光滑凭证的一面,只在右下角上刻着一行苍劲的顾远立。
“是我亲手刻的,为这个还专门去学了几个月。”
方谨异常诧异,半晌才小心问:“这是怎么回事”
顾远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开车出过事情对吧”
但你不是一个人三更半夜开的车吗,没听说出事时车里还有别人啊
顾远看出了方谨的疑问,摇头道:“她不是在车里撞死的。这件事我从没提起过,连我父亲都不知道,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所以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都请你为我保密,这件事已经梗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他顿了顿,道:“我是rh阴性ab型血,继承自我父亲,是熊猫血中最罕见的那一种。而她跟我血型一样,很多年前被人卖到我家来,就是专门等着发生意外时给我输血的。”
方谨脑子一片空白,目光茫然盯着顾远。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发生了幻听。
“我只有很小的时候在顾家见过她一面,那真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小姑娘,在台阶上坐着哭,跟我说她父母没了。后来我跑去问管家,才知道她父母欠了人很多高利贷,自杀了,被卖来我们家就是为了给我供血的。”
“其实如果事先做好准备,即便需要输血,rh阴性ab血也并不是就绝不能有。但意外总会发生,像我这种家庭出身注定风险更多,她就是个为了确保我的性命万无一失,而像货物一样被卖进来的祭品。”
顾远嘲讽地笑了笑。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就总会控制不住的猜想她怎么样了,每当我高兴时,喜悦时,逢年过节、过生日被人围起来庆祝时,我都会想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她是在被牺牲、被谋杀的恐惧中一天一天熬时间吗她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她怕死吗”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就是这世上有个跟你血脉相连、命运相关的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你却总想着她,总惦记着她,她就像个融入你身体里的影子,渐渐你就会觉得那种感情就像是对情人的思念一样”
“后来呢”方谨听见自己说。
他的声音似乎很冷静,但只有他自己能听出尾音带着微微的颤栗。
“没有后来了,后来我就出车祸了。”顾远声音渐渐低下去,说:“我记忆的最后一刻就是在担架上拼命拉着医生的手,我想说别叫她给我输血,别救我,就让我一人去那个世界但我当时意识已经很混乱了,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把这句话说来。”
“3000,”他指着自己的腕动脉,对方谨道:“手术中整整输了3000血,足够把她整个人抽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想象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我害死了她,我终于因为自己错误而活生生害死了她。”
方谨觉得自己仿佛深陷在一个荒诞不经的梦里。
“可是”他茫然道,“你怎么就肯定她真的”
“我是在外地出的事,那个医院根本没有任何rh阴性血的库存,而且事后我跟我父亲求证过。”
顾远默然片刻,苦笑了一声。
“我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简直不想活了你知道吗我每一下的心跳,都是在提醒自己,有一个无辜冤死的灵魂深深附在我的身体里,我的血脉深处有她终日在哭泣。如果那天晚上我没开车,如果我没走那条高速路,如果我开的不是那辆前胎突然爆掉的gt2哪怕现在后悔千万遍,时光也不会倒溯回一切发生之前。”
“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吧,方谨不是因为我怪你,而是我不能再出任何事了,总有别人为我的失误而付出代价,我不想再害到任何人了。”
方谨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呼吸进去的气体,都仿佛化作了酸涩的火流,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