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太监如渔网一般撒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网收回来,十几个涉及吴民大不敬案子的案卷摆在皇帝面前。
陈丹朱还跪在地上,皇帝也不跟她说话,其间还去吃了点心,此时案卷都送来了,皇帝一本一本的仔细看,直到都看完,再哗啦扔到陈丹朱面前。
他问:“有诗词歌赋有书信往来,有人证物证,这些人家的确是对朕大不敬,判决有什么问题?你要知道,依律是要满门入罪全家抄斩!”
陈丹朱看着散落在身边的案卷:“人证物证都是可以伪造——”
“陈丹朱!”皇帝怒喝打断她,“你还质疑廷尉?难道朕的官员们都是瞎子吗?全京城只有你一个清楚明白的人?”
太监进忠在一旁摇摇头,看着这女孩子,神情非常不满,这句话可说的太蠢了,无疑是指责整个朝堂官场都是腐朽不堪——这比骂皇帝不仁不义更气人,陛下这个人心高气傲的很啊。
“陛下,臣女错了。”陈丹朱俯身叩头,“但臣女说的伪造的意思是,有了这些判决,就会有更多的这个案子被造出来,陛下您自己也看到了,这些涉案的人家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都有好的住宅田园啊。”
这一点皇帝适才也看到了,他明白陈丹朱说的意思,他也知道如今新京最稀缺最抢手的是房产——虽然说了建新城,但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总有人要想办法得到中意的房子,这办法自然就不一定光彩。
但是——
皇帝冷冷问:“为什么不是因为这些人有好的住宅田园,家业富足,才能不为生计烦忧,有机会聚众吃喝玩乐,对朝政对天下事吟诗作赋?”
如果不是他们真有妄言,又怎会被人算计抓住把柄?就算被夸大被伪造被陷害,也是咎由自取。
陈丹朱听得懂皇帝的意思,她知道皇帝对诸侯王的恨意,这恨意难免也会迁怒到诸侯国的民众身上——上一世李梁疯狂的构陷吴地世家,民众们被当犯人一样看待,自然因为窥得皇帝的心思,才敢肆无忌惮。
“陛下。”她抬起头喃喃,“陛下仁慈。”
不像上一次那样冷眼旁观她嚣张,这次展示了皇帝的冷酷,吓到了吧,皇帝漠然的看着这女孩子。
“他们家业富足可以读书,读的博学多才,才能念上古的地名典故不放,讥讽当下今世,对他们来说,如今不好,就更能印证他们说得对。”他冷冷道,“为什么没有无好家宅田产的寒门贫贱涉案?因为对这些民众来说,吴都上古怎么样,名字什么来历不知道,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现在就生活在这里,只要过的好就足矣了。”
皇帝说罢站起身,俯瞰跪在面前的陈丹朱。
“陈丹朱,这样人家,朕不该驱逐吗?朕难道要留着他们乱京城让人人过不好,才是仁慈吗?”
陈丹朱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想了想,说:“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父母,陛下的仁慈是父母一般的仁慈。”
所以呢?皇帝皱眉。
“臣女知道,是他们对陛下不敬,甚至可以说不爱。”陈丹朱跪在地上,当她不装哭不娇弱的时候,声音清清如泉水,“因为做了太久了诸侯国民众,诸侯王势大,民众仰仗其谋生,时间久了视诸侯王为君父,反而不知陛下。”
她说到这里还一笑。
“陛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更能说明这一点,毕竟我的父亲是陈猎虎啊,当年他可是为了吴王用刀威胁陛下呢。”
不哭不闹,开始装乖巧了吗?这种手段对他难道管用?皇帝面无表情。
“但是,陛下。”陈丹朱看他,“还是应该爱护包容他们——不,我们。”
皇帝呵的一声笑了,看着她不说话。
“陛下,这就跟养孩子一样。”陈丹朱继续轻声说,“父母有两个孩子,一个从小被抱走,在别人家里养大,长大了接回来,这个孩子跟父母不亲近,这是没办法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孩子啊,做父母的还是要爱护一些,时间久了,总能把心养回来。”
皇帝皱眉,这什么狗屁道理?
“被别人养大的孩子,难免跟养父母亲近一些,分开了也会惦记怀念,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有情有义的表现。”陈丹朱低着头继续说自己的狗屁道理,“如果因为这个孩子怀念养父母,亲父母就怪罪他责罚他,那岂不是要子女做无情无义的人?”
皇帝忍不住呵斥:“你胡扯什么?”
“陛下是天子,是要天下臣服,要天下人敬畏爱戴,某一地的人不敬不爱不臣服,陛下不能简单的驱逐除掉他们就罢了。”陈丹朱继续自己的胡扯,“而且除掉他们并一定就能让京城安稳了,陛下的心意人人都看着,看到陛下您舍弃了吴地的民众,其他人就会肆无忌惮的欺辱他们,这就是我说的,案子是能造出来的,您看,自从第一件曹家的案子后,一下子就涌出来这么多,接下来还会造出来更多——这样下去原本那些对陛下臣服的民众也必然会惶惶不安。”
陈丹朱跪直了身子,看着高高在上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