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这份灵感自然是来自于《三国演义》中的“关云长土山约三事”。这桥段后世可谓家喻户晓,这年月却还没有被编造出来,不仅如此,就连类似掌故,过往的史籍上也都付之阙如,所以不怕石勒等人会有什么联想——你只是暂且栖身我处,得着机会还是想落跑吧?
“将军若肯应允裴某三事,则裴某愿意效忠于将军!”此言一出,石勒不禁喜上眉梢——你肯降就成啊,至于条件,你还能开出什么条件来?总不会说只要我降晋,你就肯归附?傻瓜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应该不会拿这种说辞来耍我——与其胡搅蛮缠,还不如跟从前似的痛骂我一番,让我把你推出去斩了哪。
而且石勒一直关注着裴该的表情,他发现从前一直存在于对方眉目间的求死之志,貌似略微减淡了一些……希望不是自己的错觉吧。你不再求死最好了,你只要想活,那我就有机会——“是哪三事,还请裴郎明言。”
裴该竭力凝定心神,不让自己紧张的心态表露于外,为了加以掩饰,还特意嘴角上扬,假作笑容。他屈起中指,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事,昨日蘷将军所掳获的晋人之中,有裴某一位至亲,请将军下令释放。”
石勒当即一拍桌案:“此易事耳!”但是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问都没问清楚,未免答应得太快了——“不知是裴郎何亲?”
裴该心说这就该图穷匕见了,我是跟裴氏一起死,还是能保着她一并活下来,就看接下来石勒的态度啦——“乃裴某姑母,裴道期(裴邵)之女兄也。”
石勒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愣,但随即就笑了起来:“得无裴显威之女弟乎?”
裴该脸色一青,不由得长叹一声,点头道:“然。”
裴显威名盾,是裴康的次子,裴邵和裴氏的哥哥,曾经担任过晋朝的徐州刺史,不久前遭到胡汉大军进攻,他被迫弃城而逃。旋即胡汉将领赵固捉住了裴盾的妻子女儿,以此来要挟他投降,而裴盾又听信了长史司马奥的劝诱,最终便投入了胡汉阵营——算是河东裴氏第一个降胡的,然而也并非最后一个。不过裴盾降了没多久,他就又后悔了,赵固娶其女为妻,他三天两头地在女儿面前哭泣哀叹,结果赵固一生气,干脆把这老丈人给宰了——不过这时候,倒还并没有传来他的死讯。
裴盾贵为一州刺史,石勒肯定是听说过的,对于他的兄弟姐妹都是些什么人,心里大致有数。裴该一开始还想蒙混过关,不打算道明裴氏的真实身份,光说她是裴邵的姐姐——裴邵你应该不大熟吧,我光提表字你应该想不起来吧?但听石勒一提裴盾,他就知道坏了——司马越曾经主持晋政,名闻天下,他继妻究竟姓什么,石勒不可能不知道啊。而且为什么司马毘逃亡的队伍中会有一位姓裴的贵族女性在呢?除了司马越的王妃,还可能有旁人吗?
裴该知道这会儿扯谎也毫无意义,也只得黯然回答:“然。”
他没想到,石勒不但不恼,反倒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知裴郎为何肯降了——莫非昨夜暗放裴郎者,即裴妃乎?”
裴该一瞪两眼,说是又如何?“将军欲杀尽东海王一族,裴某便引此颈,请求一并受戮!”你要是肯给我和裴氏都来个痛快的,倒也不错。
石勒摆摆手:“裴郎不必如此。”他说我明白了,你是发现裴妃在蘷安营中,生怕她受到损伤,纯出一片孝心,所以才幡然改图,答应降顺于我。这没什么,这很好啊——“更见裴郎心地纯净无滓,是真君子也。”他说我是恨司马家人,尤其痛恨司马越,这天下都是那票姓司马的给搞乱了的,若是他们不胡来——“先帝又何必肇国建基,以吊民伐罪?我也不必远离家乡,冲冒矢石……”
裴该心说你恨司马家人?你应该感谢他们才对吧。倘若不是“八王之乱”,导致胡汉国建基,你就是一老农民,或者一牧奴,哪能象今天这么威风煞气?这搁太平时节,你得跪在我面前,我还未必惜得搭理你……
就听石勒继续说道:“然而女子在闺中,何能照应外事?司马越父子之罪,与其妻妾何关?既是裴郎的姑母、钜鹿成公的女弟,自当宽放。”随即望向蘷安:“可即释放,我另将财货来补偿卿。”
裴该闻言,当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石勒竟然这么好说话!他竭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喜,控制着脸上肌肉,不至于太过失态,但还是忍不住顺着石勒的目光,斜眼瞥向蘷安。
石勒既有命,蘷安自然不敢不遵,赶紧点头称是,心里却说:裴妃在我手上?是哪个啊,我怎么不知道?总不会是昨夜上了的那个娘们儿吧……真要那样,裴该是会跟我急呢,还是会真当我是他便宜姑父呢?“且候裴郎指认,末将当即释放,无需明公赏赐。”
石勒双臂一扬,说那就这样了——你瞧我的心胸可有多开阔?还有什么条件,你一并都提出来吧,反正司马毗我已经给宰啦,其他你还想救谁,我就算全都放了,又有啥了不起的?
裴该暗中长舒一口气,心说最危险的关口已经过去啦,我冒大险,撞大运,终于有惊无险地闯过了这一番惊涛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