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自南北二门杀出的“武林”、“蓬山”二营也已赶到战场,晋军的优势进一步得到加强。成皋城西七座堡砦,已有四座易守,唯天枢、开阳和摇光还在顽抗,但刘勋将旗既已斫下,守兵士气大落,估计砦破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裴该在得到禀报后,当即便与陶侃二人一起催马而前,进入了距离最近的天玑堡中。
只见堡外仍有多处熊熊烈火,尚在炽烈燃烧——那几处熄灭的火头,泰半是被尸体给压灭的——堡中满地都是胡兵的残骸,一地尽赤,还有不少胡兵抱头伏在角落里,被徐州兵挺着刀矛团团围住。
且说黄昏定计之时,王泽就问了:“今破堡砦,若胡兵降,是受是不受啊?”甄随当即叫道:“受什么降,杀尽可也!”但随即又一拧眉头:“且慢,留下几百个,好请都督泼血以涂我劫火之旗!”
裴嶷摇摇头:“若不受降,难免困兽犹斗,反增我军无益伤亡。若有降的,暂受便是,将来是绞是坑,再由使君定夺。”
刘勋所部胡军虽是精锐,终究大多数人当兵吃粮都只为温饱,并没有太过明确的家国意识,眼见身陷绝地,而主将又已不在——大旗既覆,则刘勋不是逃走,就是被杀或被俘啦——也便丧失了斗志,当即弃械请降,而徐州军也便受了。战后统计,负隅顽抗而死的仅仅三成而已,倒有七成或走或降。
这也是此时代封建军队的常态,晋人如此,胡人也未见得就能有多忠勇。
且说裴该与陶侃二人下了马,步入天玑堡中,登至高处,一起向南方远远地眺望。果见在地平线上,昏黑的天穹幕布之底,隐约闪烁着三点亮星。当然那不是星,星辰不会如此赤红,更不会无故堕地,那是豫州军汜西堡砦中燃起的烽火。
按照事先商定,倘若南方无事,则白昼一烟,夜间一火;若起三烟,或燃三火,则说明刘粲主力动了,并且正向阳城山方向而去。裴该不禁大喜,提起手中竹杖来敲打着堡墙,连声说:“计售矣,计售矣!”陶侃在旁一拱手:“恭喜使君——待得天明,我军便当依前所定,急取巩县。”
裴该笑笑:“何必天明。”当即吩咐传令兵,说你赶紧去找到连夜从成皋关下来相助的刘夜堂所部“厉风营”,命他不必到战场来了,直接向西,去攻巩县。
吩咐既毕,放眼四望,只见残余三堡也陆续陷落,徐州兵高举着火把,大呼小叫地,在战场上到处搜索残存的胡兵。裴该心中不禁豪气顿生——这是我对敌胡军,打赢的第一场仗哪!
要知道此前阴沟水之战,还没等裴该赶到战场,刘乂、刘丹便即落荒而逃,裴该总觉得那场胜利有点儿虚,起码不能说有自己多少功劳……此番不同了,虽然胡军仅仅三千人而已,己方是其三倍有余——直接参加战斗的也超过两倍——再加奇袭,胜利本在预料之中,但终究战局始终是在自己的把控之下啊。
忍不住便将竹仗朝西方一指,高声吟咏道:“北斗七星高,胡酋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他这是抄袭唐代卢纶的《和张仆射塞下曲》第三首,不过第一句本该是“月黑雁飞高”,因为身在七星堡中,故此就自然而然地嫁接上了民谣《哥舒歌》的首句。其实此刻月明星稀,空中北斗固在,却基本上瞧不大见,乃将地下七星,以比天上七星,倒也应景。只是末句本为“大雪满弓刀”,问题这会儿哪来的雪啊?
裴该就此噎住了,侧眼一瞥,就见陶侃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估计在等自己将全诗诵完。裴该脑袋里连番打转,终究本无诗才,要琢磨好半天,才终于给续上——“月色满弓刀。”
陶侃抚掌赞道:“妙哉,是诗。”
裴该心说也就你了,换一个学问比你好点儿的,必然只是笑笑,默然不语——这诗好吗?确是虎头,可惜接条蛇尾,“月色”二字,连我自己都觉得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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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粲首先将大营从首阳山麓前推到了偃师。先前立营处地利虽然很好,但只能采取守势罢了,等于放着整片河南平原,任由晋军纵横驰骋,而一旦晋军顺利攻取偃师、巩县,汉军便会彻底丧失主动权。
刘粲此时的际遇,倒有点儿象司马懿在陇上,固然凭坚而守,深沟高垒,可保不败,以待敌军粮尽自退,就兵法而言,实为上策。问题如此一来,必遭怯懦之讥,司马仲达忍惯了的,可以不在乎,他刘粲刘士光为堂堂胡汉相国、大单于,却绝对不敢行此下策。
此前刘乂丧败,刘粲喜不自胜,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那名皇太弟彻底扳倒。倘若如今他也逗留不进,又怎能显出与刘乂的高下分别来?若是只能将晋人迫退,过个一年半载,彼等再来侵扰,他刘士光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抢储君之位呢?
再者说了,这与司马懿在陇上,虽然有所相似,却也不尽相同,因为晋军运路比蜀汉出汉中要便捷得多了,万一他们能够解决后方的问题,隔不数日,就将粮运续上,则长期苦战将难以避免。若不趁此时机,晋人粮草捉襟见肘,士气必然低落的机会将其击破,或者起码重创之,或许将来再得不着这样好的机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