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朝会之期,群臣毕集,裴该捧笏启奏司马邺:“骠骑大将军、领司州刺史祖逖昨日又有上奏,云洛阳宫室粗完,城壁亦经修缮,恳请天子大驾还洛,统驭天下。臣请旨,该当如何答复啊?”
群臣闻言,莫不精神一振:裴公主动提出此事来了,这说明不管是留是走,他都已经拿定主意了吧。
司马邺也不禁小小吃了一惊。要说祖逖的建议,他即便居于宫中,少管国事,终究这事儿闹得纷纷扰扰,尽人皆知,裴该也没有特意封锁宫禁,小皇帝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啊?但他也知道兹事体大,就算裴该不总执国柄,换了别的什么人,或者没有权臣,群相共治,也都得商量好了,才会禀奏自己,在此之前,自己发话是作用不大的。
皇帝虽为天子,人中之龙,那也只是理论上的国家元首罢了,历朝历代以来,君权和相权始终争斗不休,抢夺朝政的主导权;即便权力再稳固的天子,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专断自为,不听群僚意见的——除非他想做桀、纣,而群臣若以桀、纣目之,这天子也就差不多当到头啦。
秦之君权最重——理论上,而非实质,二世就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是因为官僚体系尚不完善。汉代君权相对较轻,唯武帝刘彻的权力可追步秦始,而后汉则因为世家政治开始形成,光武之后,君权远非前汉可比。晋代君权更轻,至于司马邺,乃是轻中之轻,所以不必权臣架空,他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发言权。
若说司马邺对此毫无芥蒂,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过与群臣赤膊大战过三百回合的经历,任何一名天子都会以为自己理论上应当独掌大权。但好在年纪轻,明白自己没啥威望,司马邺又非曹髦那种混不吝的熊孩子,加上裴该平常也给足了他面子,故而小皇帝只能安下心来,踏实等着。
倒不想今日朝堂之上,裴该主动提起了此事。司马邺对此,心情非常复杂:首先,他多少有点儿感动,裴卿果然与索綝等辈不同,是真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呀;其次,我该怎么表态才好呢?平常都是你们拿定了主意,形式上请我批准,如今你心里怎么想的,一句都不透露,上来就要我表态?我该怎么表态才好?
我的表态若是合乎了你的心意,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君臣和乐融融,说不定你们还会赞颂几句“尧舜之资”。可倘若我的表态不合你的心意呢?你肯听吗?群臣会不会认为我还是小孩子,所以考虑事情不周到?那我想插手政事就更是遥遥无期了吧?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特么的我也还没有准主意哪!
无奈之下,只得把皮球原样踢回去:“裴卿之意若何?”
裴该心说我早应该想到的,就算请问天子,天子也未必肯明确表态,结果好些天不问,白白使某些人——尤其是河南那票关东人——疑心我欲架空天子。话说这路天子,还用得着架空吗?
倒是钟声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可是他也不先表态,却转过身去,向众人道:“还当百僚共议。”
朝堂上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都可听闻。大家伙儿的想法跟司马邺相同:裴公你该先表态啊,你自己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一个字都不肯露,那我们岂敢置喙?
最终还是尚书右仆射华恒站了起来——华敬则心说我的意见,私下里也已经跟裴公明确表示过了,即便不合他的心意,想必跟朝堂上多说一句,也不会招致更大的恶感吧——先朝天子一揖,再面向裴该,微微躬身,道:
“臣以为,自当还都洛阳——洛阳居天下之中,唯守洛始为天下之主。昔胡骑纵横,河南残破,苟晞、周馥等每请迁都,而先帝皆不允,欲与国家共存亡,即此意也。”
可是华敬则随即就为自己留了退步:“然,当以何时还洛为好,尚须公议。”
侍中梁浚接口道:“华仆射所言是也,大驾当还都洛。然而,今羯贼西侵,并州方失,河南唯倚黄河之险,未知能保全否?天子本自关中立基,长安践祚,即便仍居长安,于理亦合;而若先还洛阳,复因胡扰而再迁,则必动摇民心士气——实非所宜。”
司马邺趁机含糊表态,说:“卿等之言,俱有道理。则以还都为宜,但时日尚须斟酌。”因为梁浚所言,正好触动他的心事,他本人当然想要返回洛阳去,做名正言顺的晋朝天子,但同时也颇有些担心,那地方究竟安全不安全啊?我如今在长安呆得好好的,若是回洛阳反倒陷入当初惠帝、怀帝的窘境,又该如何是好啊?
有了天子这句话,群臣便即陆续发表意见,但从他们的口中,基本上听不出太明确的倾向性来。大家伙儿都是两段论:一,正牌国都是在洛阳,那是一定要回去的;二,至于啥时候回去,咱们不妨再好好商议商议。
在关西士人心中,最好从此永留长安,哪怕长安一直做陪都,不能正名,也最好别回东边儿去——但如此言辞,自然不便宣之于口;在关东士人看来,只要形势允可,自当还都洛阳——但究竟啥时候回去呢?我不做出头鸟,不发表意见。
其实半个多月以前,关东士人还是普遍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