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在城门前杀马、割发,继而傲立不退,终究一定程度上稳定了败兵之心,使得败兵虽已无力再战,却也没有对城内的民心、士气、秩序,造成什么太大损伤——自然,其中也多得甄随之力,使裴该发现,这厮将兵亦有所长,果然他家是啸聚一方的叛夷,而不是普通拦路打劫的土匪……
受到以上两个因素的影响,其实只要关闭城门,严密防守,估计胡军才只两千之众,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便将县城给攻下来。然而裴该考虑到,胡骑远来,必然乏粮,倘若被他们肆虐县中,到处抢掠,甚至于彻底破坏了邗东的屯垦地,自己经年心血化为乌有,即便守住了县城又有何用?
而且孤城难守,真要是被胡骑到处烧杀抢掠,城内的人心又能够稳定多久呢?
所以干脆用险,下令城门不闭,把所有的弓矢全都抬到瓮城上去,士卒偃旗息鼓,卧倒不动。事先他又在瓮城城墙底部打过几个小口,本来是作为泄水之用,临时找来几条长索连贯,一等胡骑进来,便即扯起长索,绊倒了几匹马。就以此为信号,陆衍在城上把旗帜一扬,当即乱箭齐发……
但即便有瓮城存在,安排下了这条计策,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相当有限的。胡骑士气正盛,根本不在乎这一点点伤亡,倘若不顾死伤地拼命攻打瓮城门,或者提起弓来与城上对射,估计城兵支撑不了多久——终究才刚丧师,城内士气低靡,难以死战。裴该赌的是,支屈六会亲率兵马冲杀进去,并且还会自己退出城外去。
倘若支屈六本人停在城外,而使前锋入城,所谓“旁观者清”,是否还有可能和必要继续进攻,是否准予后撤,或许决策会下得更稳妥和明智一些吧。身先士卒,固然能够得着前线的第一手情况,但对于大局的把控难免会有所欠缺,更易受一时的挫折所影响。所以裴该不怕小支进城,反而怕他不进城——当然啦,你本人不进城,也不派前锋尝试进城,那是最好。
至于进而又退,支屈六是鲁莽人不假,但将兵多年,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脑子,只知道拼死前冲。固然他不多疑,但裴该先前“空城计”的故事,其实就已经在他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啦,加上支屈六素来迷信裴该的军事能力,一旦稍稍遇挫,难免就会在心里多绕几个弯儿,把事情反过来琢磨——
裴先生是知兵之人,且跟我讲过“空城计”的故事,他也知道我不是司马懿之流多疑之徒,为什么还会出此下策呢?不对,他分明是将计就计,预先设下了埋伏,特意引我进城去的!
裴先生跟我说过啊,所谓名将,要使敌不能料其心意,故须勇而故示以怯,强而故示以弱。诸葛亮平生谨慎,不肯用险,所以用一回险就诓着了司马懿;裴先生素来胆大,所以他设的计谋,必然得跟诸葛亮反着来——诸葛的西城没埋伏,裴先生的淮阴则有埋伏!
等见着支屈六率先冲至城外,裴该还下令士卒装模作样去转绞盘,貌似欲扯吊桥。其实过了吊桥的胡骑已有数百,真要是逼得他们无路可退,困兽犹斗,说不定瓮城就要危险……
当下裴该用竹杖指着支屈六,“哈哈”大笑,还问“支将军何去之急也”,其实后背全是冷汗,心中连称“侥幸”。随即他转过头去,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甄随说:“我以一空城,即可退却数千胡军,汝等何不颂扬?”甄随抬眼瞧瞧裴该的神情,却不见得意之色,而满目都是焦灼,当即明白:“我这便将都督之言,传与各队。”
相信这句话一传开去,士卒们的心就能基本上稳定下来啦——你瞧我方主将可有多聪明,有多厉害,一座空城就能把胡军吓退,那咱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呀?啥,你说方才在蒋集岗的败仗?都督说得很清楚,那是他的马不好,所以才受惊先退,纯属偶然事件——打仗嘛,偶尔受点儿挫折很正常。
只要把士气稳住,那么就不怕胡军再来攻城了。而不管支屈六事后会不会想明白这出“空城计”,胡军的士气都会相对地降低——想不明白,我靠城中有埋伏,敌军依然势大,不宜往攻;想明白了,我家将主竟然会上这种当,貌似战争的前途不大妙啊……
一升一降,即可逐渐拉近双方的实力,我这里收拢败兵,再加上临时料民为军,怎么也能再凑出一千多人来吧。你就敢放着这一千人在身后,肆无忌惮地四下去抄掠各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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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别说,支屈六真不傻,他率军冲出城外,连退三里,扎下营寨,有了足够的时间细一琢磨,终于瞧破了裴该的计谋。当下不怒反笑:“裴先生果然大才!”这样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裴先生嘛,你瞧他胆子可有多大,计谋可有多深啊,圈圈绕绕的,终究还是把我给骗了呀。
但是真不敢到处宣扬,说自己是中了裴该的“空城计”了,因为这有损自己的威望啊,为将者威望若然下跌,还怎么能够统驭士卒,谁会服你?故此当晚胡军中是谣言四起,都说咱们被那个陈剑给骗啦,淮阴县绝对不可能只有一千多兵,而起码得是五千往上,并且战斗力不弱,敌将还异常的狡诈。
甚至有几名胡将冲到支屈六的大营里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