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伴随荀灌娘而嫁的时候,虚岁才刚十二,匆匆三年时光,瞬息而过,终于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以当时的标准而论),可以出阁了。她原本也清楚自己多半是要给裴郎做妾的,但裴该丝毫也无表示,荀灌娘则偶尔出言试探,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将来打算怎么嫁啊?
猫儿心说喜欢怎样的男子?轮得着我说喜欢么?裴郎见在家中,你却问我这样的问题,是不愿意跟我共侍一夫么?
因而当裴氏夫妇谈妥之后,荀灌娘正式向猫儿提出“相亲”之事,猫儿不禁有些伤感,抱着荀灌娘,说你就跟我亲姐姐似的,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你啊……荀灌娘好生劝慰了一番,但言下之意却很明确:我老公不会娶你的,而且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你且死心吧!
虽然情同姐妹,其实还是主奴,猫儿虽然天真,却也不傻,实不敢违拗荀灌娘之意。她只是在心里说:哪有男人做到如此高官,而不望三妻四妾的?我也不知道你能管住裴郎多久,且等他将来忍不住纳妾或者出轨了,我再来羞你的脸!
念及自身,原本不过蛮酋之女,婚姻也不能自主,说不定就要被许给别部的什么纹身大汉——就跟那个甄随差不太多——她久在荀家,又入裴家,看惯了中国士人的风仪,逐渐对家乡那一套审美已经很不习惯了。如今既能嫁与中国将军,还是以荀氏女的身份出嫁的,去做正室,已属份外之喜,又怎么敢过多奢望哪?
当晚避了人,抱着枕头哭了半宿,翌日起身,还是接受了荀灌娘的安排。于是裴该召集单身将领,齐聚堂上,让猫儿跟屏风后窥看——他还特意跟每个人都对了话,可以让猫儿听听对象的声音、言语。
“相亲会”结束之后,荀灌娘就问猫儿,说今天这些将领,你有瞧上谁没有?“其最上位者,乃裴郎麾下大将,做到中军第二旅之佐,封建始侯,汝其有意乎?”这说的自然是谢风了。
然而猫儿却摇头,说:“我不喜其容貌。”
谢风是南人,身材不高,但是挺宽,肩厚腹大,满脸虬须,几乎就是小一号的甄随。猫儿心说这家伙长得就跟我老家那些纹身大汉差不太多,我若以其为夫,跟还呆在荆南老家有啥区别了?
荀灌娘闻言,不禁微微皱眉,随即便问居第二位者又如何?就这样一个一个探问下去,猫儿却似乎全都不满意,直到末座之人——
猫儿说了:“诸将皆粗豪,不似中国人,唯此人略有中国相貌。”
荀灌娘心说你对“中国人”是不是有啥误解?不要以为中国人就都是我爹或者我老公那样的,裴、荀名门那般风仪、气度,当世能有几家子弟可比啊?抬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末座之人究竟何名何姓,以及长啥样了。
倒是裴该还记得,便在旁边提醒说:“此乃部副杨清是也。”
杨清本年二十有四,原本小胳膊小腿的,自入裴军,营养跟上之后,二十出头又蹿了一蹿,达到七尺有余,而且四肢匀称。其面相也还算端正,须不甚浓,也就唇上及颔下一缕而已,不跟其余诸将似的,多数都是满把的络腮胡子。
荀灌娘通过杨清之名,大致回想起了那人的相貌,不禁心说:原来猫儿还是喜欢看似文质彬彬一些的……随即蹙眉道:“只是一部副,未免太小了!”
裴该解释说:“甄随方为其请功,倘若兵部核准,一二月间,即能晋为部督。”
荀灌娘这才点头道:“若为部督,倒也不屈了猫儿……”其实是因为营一级可供选择的只有一个谢风,而既然猫儿瞧不上谢风,那没办法,就只能去部一级挑选啦。
为了慎重起见,裴该先后召见了杨清的两任上司——周晋和甄随——向他们打听杨清的为人。固然裴该常下基层,最近又去了几回军校授课,自然识得杨清,但所搭过的话也不过三两句而已,难免蜻蜓点水,还是那两位老长官所言,更要来得靠谱些吧。
周晋乃极言杨清忠勇——凡是跟着他从夏阳城逃出来,共过患难的,他嘴里从来都只有好话;甄随则说:“此人甚为伶俐。”杨清可是惯会拍马屁的,回长安这一路上,把甄将军拍得无比舒坦,仅次于睡服老婆,自然也不会口出恶言。
裴该又再次调阅了杨清的卷宗,回来向荀灌娘和猫儿备悉讲述。荀灌娘问道:“似未曾立甚大功,如何晋升得如此之快啊?”裴该笑着回答道:“其原本不过一名队副,追随周晋自夏阳城中杀出,艰苦辗转,始至频阳,长官于途多死,乃递补其缺,得以晋升。”
荀灌娘点头道:“如此说来,此人运数甚强啊。”转过头去对猫儿说:“人各有天命在身,运蹇者即便一时猖獗,也终横死,运强者即自万军中杀出,亦能全身,并得荣显。卿以为如何哪?”
猫儿满面羞红,乃低垂着头说:“全凭夫人作主。”
这就表示基本乐意了,于是裴该又去试探杨清的想法,杨清自然是意外之喜——虽是蛮女,却要以荀氏之名出嫁,那我不就跟大都督是连襟了么,这好事儿哪儿找去啊?至于其女相貌是妍是媸,性情是娴是妒,那又有啥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