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问卞壸在想什么,卞望之就说啦:“郗道徽之为人,素来谦抑、谨慎,虽好酒,即便沉醉,也从无妄语。今藉酒逃席,却云‘恨不能跻身裴、祖二公之幕’……得非其心已动乎?”
荀灌娘说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跑了呢?
卞壸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想是席间人多,不便明言……”要都是我们大老爷们儿也就算了,这儿还好几个女人啊,郗鉴有什么想法,肯定不肯当着女人的面说——“且夫人今日所言,未必咄咄逼人了一些。”
荀灌娘心说好嘛,敢情还是我的错……若真是男人,是留或是不留,就该直截了当地表态,怎么还装醉、逃席,比女人还要磨叽!这世上果然只有我老公才最高,其他皆不足论!
正在郁闷呢,就听卞壸说:“时辰未晚,夜尚未深,壸当亲往探其真意,还请夫人稍待。”
于是卞壸辞别了荀灌娘,先把老婆孩子送回住处,然后就独自一人驾车去探望郗鉴,那意思:你不是很能喝吗,怎么今天醉得这么快?是不是身体有何不虞,让我瞧瞧,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郗鉴果然开门迎入卞壸,双方才一坐定,他就问了:“卞君有言,乃可明与我说,为何假口于裴夫人?”
卞壸笑道:“裴使君甚重卞公,每欲招揽,裴夫人亦有耳闻。本欲在今日宴间,探问卞公所思所想,因与裴夫人说起,彼乃相为助言耳。高门贵种,又是妇人,所言或有不当,得罪卞公处,壸替她在此谢罪了。”随即便拱着手,深深鞠下躬去。
郗鉴赶紧提双手搀起卞壸来:“君何必如此,且……裴夫人之言,亦不为无理,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我实不忍背刘将军,此忠诚之心,妇人难明,卞君当能知我。”
卞壸心说闹了半天,你还是不肯留啊,便即劝说道:“为郗公计,厌次实属险地,不可久居,何如留在淮阴,于私可得保安,于公亦可做大事业——裴使君之才、之志,非同凡俗,郗公或未知也,且待……”
郗鉴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意已决,卞君不必再劝,且……”略笑一笑——“君之词锋,不如裴夫人远矣。”然后他抓着卞壸的手,又说:“若厌次有事,还望徐方加以援手;我若侥幸得生,自当南依裴公,与卞君共事。今仍将妻儿托付裴公、卞君,若能使郗门不绝,我即死,亦当于地下感念二位恩德。郗迈为家兄遗子,家姊所留亦止周翼,二子虽幼,尚肯勤学,今一并托付,还请勿辞。”
郗鉴的意思很明确,我是奉了刘演之命南下的,结果走半道儿就留下了,不回去了,如此辜恩失信,还有什么脸面在世为人呢?我是一定要回厌次去的!但考虑到那地方确实危险,我不能让老婆孩子,以及侄子、外甥跟着我一起冒险啊,他们就都留在徐州吧,还请你和裴使君多加照顾。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卞壸也不好再劝——好在最初的目的达到了,起码没让你把老婆孩子全都领走。无论徐州还是豫州,目前的战略目标都是中原和关西,河北的石勒只好先放着,有石勒在,厌次危若累卵,沦陷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到时候郗鉴若是罹难了,命该如此,无法可想;可要万一你还活着,老婆孩子、侄子外甥都在徐州,不怕你不过来啊。
当即拍拍胸脯,一力担承,正打算就此告辞,郗鉴却仍然扯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卞壸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郗鉴,就见郗道徽面沉似水,开口问道:“如卞君方才在席间所言,裴公、祖公,皆已兵入河南,且破刘乂;刘粲亲统大军南渡,或许这一两日,便要决战——可有几分胜算哪?”
卞壸笑笑,回答道:“我不通军事,郗公未免问道于盲了。然而,前此阴沟之战,我徐州两千兵遭遇刘乂所部胡贼不下五万,激战整日,而不言败,复陶士行以舟船绕之敌后,贼众大溃。以此看来,裴使君常云我徐州兵精锐,是非虚言也,况有祖士稚、陶士行在,则与胡决战,获胜可期——或许胜报已在途中,特未抵达淮阴耳。”
郗鉴沉吟道:“我自河北南下,入徐后先东莞,次琅琊、东海,见残破之状,与中原无殊;直至下邳,始略有振作之象。然入临淮、广陵,见田地得垦殖者,十不二三——即为大雪所覆,是否熟地,鉴也能分辨一二。似如此,何来的兵精,何来的粮足?”
卞壸拍拍郗鉴的手,回答道:“徐方户口,本与青州无可并论,遑论司、冀?然之所以能得兵精粮足者,特因裴使君召聚流民,于邯沟以西辟沃土屯垦之故——郗公若不急于南下,明日我可引公前往观看——其后虽有部分编户分地,亦多在郡东。即不论全徐,便临淮、广陵二郡,若户口繁盛,一如昔日之司、冀,裴使君必可兴大军十万,岂止区区两万而已。”
“原来如此,”郗鉴点点头,“未知是军屯啊,还是民屯啊?”
“军民两便……”于是卞壸就把徐州屯田的情况,大致向郗鉴介绍了一番。郗鉴笑道:“是如曩昔魏武在兖州也……但愿苍天护佑,此番河南之战,能得大胜,长安之围或解,而胡贼退守河东、河内,三两年内,不再为中原之患也。”随即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