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刘粲攻伐关中,各方势力俱怀深谋,各欲待时而动;而随着战事进展的并不顺利,明眼人都能看出胡汉大军其势已衰,恐怕终不能穿鲁缟,遑论裴该所部百战精锐?因而大多蠢蠢欲动起来。目前一石投水,涟漪暂且泛至平阳、河东、河内、河南,尚不能撼动河北局势,然而北有张宾,南有王贡,也都谋划着因刘粲之败而从中取利。
拉回到大荔城下,刘粲知道时机紧迫,来不及三面包围城池,便从正北方向发起了迅猛的进攻。陈安初时尚在城楼观望,下达指令,但很快就被迫亲履前阵,手执刀、矛,护守城堞。
因为眼瞧着胡军来势虽然凶猛,却因为准备不够充分而缺乏调度的灵活性,但知蚁附而登,自己实在不需要什么指挥了,但驱策士卒,奋力固守便是。他被迫把其它三面城墙的守兵也都陆续调至城北,以防胡军车轮般反复攻打,导致守军体力消耗太大。倘若在这段时间,刘粲遣一军绕向城西或者城东,恐怕晋人难以抵御……
但刘粲既不清楚城中调度,而且已下了全军押上的指令,一时间也难以重整队列,分兵他往。就这样,血腥的攻城战持续了大半个白天,直至午后申时,北城之下,堆满了胡兵的尸体,城壕之中,到处翻滚着黏稠的血浆。
胡兵数次登上城头,都被陈安亲率部曲,奔来堵口,奋力将之压逼了下去。这一日陈将军在城上刀矛齐施,当者无不披靡,胡人见之而肝胆俱裂。
防守方已然连续替换了三拨士卒,换下去的兵丁无不骨软筋麻,瘫倒在城墙之下,良久难再起身。好在三千秦州兵虽非陈安本属,终究出身陇上,谁不知陈将军的勇名啊?既入其麾下,人各奋勇,无敢言退。而无论冯翊郡兵还是大荔城中青壮,多为本地人氏,当年刘粲、刘曜等曾破关而入,杀戮甚惨,几乎每个人都对胡寇怀有血海深仇,加上裴该曾驻大荔以御刘曜,日夕鼓舞士气,余音犹在耳畔,因而虽面强敌,也少有人怯懦、闪缩的。
偶有懦夫,陈安都毫不留情,下令当场斩首,并且抛尸城下,使与胡人同葬。
士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乃是集体意识,组织力越强,则集体意识越牢固,将领统驭得法,集体意识也更趋向于抱团。集体意识涣散的时候一人言退,万众崩溃;集体意识尚固之时,则一人向前,万众奋勇。
当然啦,人的体力有时而尽,士气也有时而衰,尤其士气鼓得越高,若至顶点而犹不能却敌,跌落的速度也会越快。陈安深知战不能久,我若能熬到黄昏时分,胡军暂退,明天就还有机会;倘若在此之前便遭逢重挫,只怕众心难一,甚至于瞬间崩散……
因而即便血透衣甲,两臂发麻,腿脚酸软,他也不肯再登城楼,而要与麾下将兵奋战在同一处。还有一个原因,陈安心中如有一条冬眠的毒蛇,得阳春温暖,于冰雪消融之际,亟欲从地洞里探出头来——此城难守,不若请降?但若请降,必须生缚荀氏往献刘粲,则自己实在没脸再回到城楼上去见她了呀!
眼看又打退了胡军的一轮进攻,陈安便吩咐道:“取凉水来。”部下奉上一桶才从深井中汲取的凉水,陈安摘下头盔,毫不犹豫地便即当头浇下,随即冷透重腑,不禁深深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表面上是为了洗涤衣甲上血水,其实是想浇灭心头的妄念——天气尚寒,那条毒蛇啊,你赶紧再缩回洞中去啵!
随即抹一把面上血水,又伸双手整了整头巾和抹额,然后转头再朝城下望去。但见退却的胡军重新整列,胡骑往来奔驰,其状又与适才不同,陈安不禁微微一惊:“刘粲见不能得手,想要改变策略了么?倘若大造攻具,或者分兵攻东、西城,恐怕难御……”
大型攻城器械不是很快就能打造完成的,况且大荔城下屡经兵燹,稍大一点儿的树木早就被砍伐殆尽了,估计撞车、云梯什么的也造不起来。倘若刘粲欲造攻具,那再次发起猛攻,就起码得是明天的事儿啦,我应能守住大荔城一日一夜……但若分兵攻打别处城墙,我这儿士卒疲惫,就怕很难及时调动到位……
不禁抬起头来,又瞥一眼城楼,虽然距离颇远,瞧不清荀氏的相貌,陈安却仿佛觉得荀氏一双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是否要行此下策呢?若待胡兵破城,我再请降,那就毫无意义,除非擒住了荀氏以献……但听说荀氏并非普通闺阁女子,力气既大,性又刚烈,倘若愤而自尽,则自己不但失去了晋身之阶,还从此与裴大司马结下深仇,再无缓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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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粲在大荔城下,指挥诸军猛攻城防,却一连数次都被晋人逼退了回来。
本来也是意料中事,此城高峻、牢固,守卒数量虽然不多,用来守备这一面城墙,也勉强敷用了。根据刘粲多年来行军作战的经验,只要守兵士气不堕,将领不生怯意,这般城池,等闲守个三五天总归不成问题——因为己方并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啊,纯靠蚁附而登,相当于守方五人当我一人,哪儿那么容易突破得进去?
非止一将,已然多次跑来恳请,还是暂时退兵归营,重新编组,延缓攻城之速,减弱攻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