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追杀败胡而抵达河东的,不过两千来人,甄随留下一半儿给陈安,护守渡口,带着其余兵马,由郭诵领路,便直奔蒲坂城而来。
郭诵在路上也提出疑问,说咱们兵合一处,不足两千,而蒲坂城高堞密,怎么可能攻得下来呢?甄随只是笑笑,继续前行,却不肯多作解释。
其实他心里有数。因为据郭诵说,昨夜那两将在河岸上聚拢败兵,结果被他领着五百人一次冲锋,就狼狈遁逃了。则能被五百人便轻松打败的队伍,士气必已堕至谷底,哪怕数量再多也没用,如今老爷将千五百军去,岂有不胜之理啊?
什么,你说蒲坂城内还有守军?那又如何?倘若蒲坂城中军众,遭逢昨夜这般大战,那两员胡将早就都带到渡口来啦,可见即便留兵,也不会多。而且败兵既已入城,士气这玩意儿是会如火滋蔓,到处传染的,影响到城守军,肯定也剩不下多少战斗力了。
故而平原对决,老爷必然不怕,说不定我只要站在阵前自报姓名,胡军便将瞬间崩溃。至于攻城战,我又没说要领着寡兵去攻坚城嘛,我只是为了抵近城池,观察对面动静,以防那俩货趁机遁逃——倘若刘粲果在其中,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甄随满肚子算计,只因郭诵名位实在太低,他可以拿将军名号压人,但有所命,那小年轻不敢不遵,所以才懒得多做解释。
可谁成想才刚接近蒲坂,只听“吱哑”一声,城门打开,县主簿捧着印绶而出,躬身请降。
因为刘粲也不傻,既然河西大败,自己又被来扰河东的晋兵逼退,他知道靠着如今的兵数、士气,这蒲坂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加上靳康劝说,一口咬定裴该既然未能生擒皇太子殿下,那就肯定会派精锐追击。因而刘粲急急聚拢蒲坂城内之兵,不等天明,就打开北门,带着刘骥、靳康等,狼狈而逃。
他既然把城内守兵也全都带走了——是怕道路不靖,身边能多一个兵,心里就多踏实一分——那蒲坂县令又岂敢淹留?自然跟着刘粲跑了。县主簿倒没跑——一则他就是本县人,家眷、产业,都在蒲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二则一般情况下政权更替,都不怎么会大肆屠戮他这般地方小吏,甚至还可能留下这类人来,以便尽快稳定地方局势——于是扯着县令,哀哀求告,请其留下,说:“县尊弃职而去,乃置一县生灵于死地乎?”县令无耐之下,只得将印绶抛到对方怀里:“可由卿暂署县事!”
主簿要的就是这玩意儿,就此撒手。等到刘粲等人一走,他当即召集城中耆老,命出青壮维持秩序,并且洒扫街巷,以待晋人前来接收。顺便还遣人去吕氏坞堡传递消息——一则吕家是县内最大的地头蛇,二来吕家不是才刚跟胡汉翻了脸吗?正好居中联络。
等到晋军在地平线上出现,城上有人急报主簿知道,主簿便即捧着县令印绶,出城请降。虽说眼见得晋兵数量不多,但可能只是前军吧;再者说了,如今县内一兵一卒也无,你就算来几十号人我也只能降了不是?
甄随这回倒是骑马来的——奔跑厮杀一整夜,他就算体力再好,如今两条腿也跟灌了铅似的——即在马上一扬鞭子,喝问道:“此非有诈,诓老爷进城么?”
主簿忙道:“不敢,不敢。今城内汉……胡兵皆已遁去,县令也挂印而逃,我等都是本土安善良民,生为晋人,不得已而对胡寇委曲求全。如今王师恭行天讨,收复故土,父老们无不欢喜流泣,自当恭迎王师,岂敢别有他意啊?”一边说,一边还抬起袖子来,装模作样抹眼泪。
完了还加上一句故典:“不意今日复见汉……晋家衣冠。”
只可惜他这一大套,完全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甄随只是冷哼一声,问道:“我听说城中曾有二胡酋,都是何人?”
主簿道:“非止二人,胡酋有三,一是伪太子刘粲,一是伪大将军刘骥,一是……”
甄随当即双目圆睁,手里鞭子“啪”的一声就横在了主簿肩头,倒吓得那主簿一个哆嗦,趴伏在地。就听甄随喝问道:“刘粲兄弟见在何处?”
主簿结结巴巴地回复道:“因、因闻王师大捷,即将来县,皆、皆已逃去了……”
“何时走的?逃往何方?”
“天尚未明,即开北门而遁……”
甄随一提缰绳,就待绕城而追,却被郭诵眼疾手快,一把给揪住了。郭诵说刘粲既是天没亮就出了蒲坂城,则这会儿少说已经跑出二十里外啦,咱们这儿就你我两匹马,怎么可能追得上啊?“理当先入蒲坂,复此失土为是。”
甄随无奈,这才接过主簿双手奉上的印绶,随即一马当先,兵入蒲坂。可是他心里实在郁闷,再加上激战一整夜,劳乏得紧,因而才入县署,便将一应杂事都交给郭诵,自己只是吩咐一句:“当急遣使向大都督禀报。”然后随便找块平整角落,和衣就躺下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杆,才刚悠悠醒转,伸个懒腰,就听身旁有人禀报说:“大都督有命……”甄随一骨碌爬起来,才发现说话的是自家亲信部曲,拱手而立,也不知道跟旁边儿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