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才刚亮,王导便离开府邸,去王府觐见司马睿,禀报政务。裴该比他起身要晚得多,一直到日上三杆,这才挣扎着爬下榻来——虽说前途仍然晦暗,终究江东还算比较安全,比起在胡营的时候,他每晚要睡得踏实多了,睡懒觉的次数也日益增加——用过朝食后,也不说走,就在王悦的指引下,跑书房里去翻阅王导的藏书。
江东这地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纸坊遍地,纸张足够,光看王茂弘的书斋里,七成以上都是纸书。只可惜数量还是太少,估计总字数还没有裴该曾经搜集过的那四车简牍多……不过“质量”较高,绝大多数都是经史,少涉杂学。
正在翻书呢,王悦领一个小孩子进来了,毕恭毕敬朝他磕头,口称:“裴王傅。”裴该知道来者是谁——这是他特意让王悦给叫来的呀——赶紧双手搀扶起来,问他:“卿便是王羲之么?”
一般孩子听了这话就该受宠若惊了——哪有称呼一个还没大人胸口高的小孩儿“卿”的道理啊,一般用“汝”也就可以了吧——但少年王羲之看上去却有些木讷,表情毫无波澜,只是双手递过一张纸来:“大兄说,王傅欲考较小子的功课?”
裴该接过纸来,来一瞧,嗯,很好,你把我彻底给打败了……纸上工工整整,写满了楷书字,是不是比王羲之成年乃至成名后的作品,比方说《兰亭序》要强,裴该分辩不出来,但比自己现在的字,估计有如蛟龙之比毛虫,凤凰之比麻雀。
“卿受卫大家所教耶?”
王羲之老实回答说:“幼承庭训,且得世将叔父(王廙)所教,自去岁始从卫师习菑阳成公(卫瓘)的笔体。”
裴该把纸递回去,拍拍他的肩膀:“卿天资聪慧,只须勤练不辍,假以时日,书法必能大成,且……或可成圣也!”
“或可成圣”四个字一出口,王羲之才终于动容。不过旁边儿王悦听不下去了,忙道:“羲之尚幼,心性不定,王傅切莫戏言。”
裴该笑笑:“我非戏言。当世之才,我但目见,便能见其将来——卿不信么?”这话他不敢跟王导等人说,但在个小孩子面前装装相,应该问题不大吧。
王悦微微一皱眉头:“请教,王傅看小子如何?”
裴该心说你啊,我前世还真对你没啥印象……好象活的岁数不大?随口编造道:“卿唯守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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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王导急匆匆返回府中,告诉裴该,说祖逖找到了——“果不出文约所料,客居于东篱门外某农舍中。”随即一摊手,说至于昨晚的盗贼,你说跟祖逖有关联,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啊。
裴该笑着回应道:“如此,不如我等前往相访?”
王导面上微露疑惑之色:“文约与祖士稚甚稔熟否?”你就那么想要见他吗?
裴该随口编瞎话道:“曾闻道期叔父(裴邵)云,当世豪杰,唯刘越石与祖士稚也,昔在司州时,闻鸡起舞,慷慨激昂——是故常欲一观其风范。”祖逖曾经跟随司马越去讨伐过司马颖,后来司马越还想将其召入幕下,可惜因母丧而无法从行——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否则说不定他也要死在苦县宁平城内了——所以估摸着裴邵就该跟祖逖认识,而且裴邵早就挂了,王导也没处查证裴该之言去。
王导点头说好吧,那咱们这就一起去拜访祖逖。
一同启程的,还有王导的忘年交、琅琊王府西曹掾庾亮庾元规。这也是东晋初年的一号人物,后来煊赫更在王导之上,所以裴该特意仔细观察了一番。就见这位庾掾貌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张脸生得非常方正,肌肤雪白,五官俊秀,只可惜表情有些过于严峻了,不苟言笑,瞧上去不那么容易亲近。
三人各乘牛车,先北上骠骑航,过了秦淮河,然后又从青溪中桥东渡青溪。这儿就距离裴该的府邸比较近啦,他让裴仁先回去,关照说主人归来了,今晚还要设宴——“待归来时,好款待茂弘和元规。”王导笑着点点头,答应了;庾亮却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府中尚有公事未毕,恐难就命。”王导劝了好几句,说文约请客,机会难得——裴该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太多次跑你府上去打秋风了么——庾亮这才勉强应允。
随即出了东篱门,约摸两里多地外,抵达了一处小小的农庄。
象王导这种贵人出行,当然不会自己撞上门去,而早就遣从者先行通报啦,因此主人家也便带着人出庄迎候。牛车行至人群面前约二十步外停下,王导、裴该、庾亮三人下得车来,整顿衣冠,然后才缓缓迈步,向前走去。裴该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远远一望,这站在最前面的应该就是祖逖祖士稚了吧?唉,真有点儿“闻名不如见面”啊……
在他的想象中,祖逖应该是一条魁梧大汉,高身量、黑脸膛,就算不跟猛张飞似的满腮虬髯,那也得有一部威风凜凜的黑胡须才对。可是眼前这个祖逖,不过中等身量,看上去未见得有多魁伟,而且满面风霜之色,鬓角星星点点,花白的胡须疏疏落落——分明是一位老人家嘛。
这是因为在裴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