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送抵建康,司马睿大惊失色,群臣也皆惶恐,要王导赶紧拿个应对之策出来。
王导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是当世有数的政治家,但在军事上却远不及堂兄王敦、王澄等人——深怕人心散乱,尤其南人趁机造反甚至是夺权,于是在司马睿驾前表现得泰然自若,还呵斥同僚说:“乱贼尚远,卿等又何必惶惶若丧家之犬呢?”但转过头去,他便以弈棋为名,急召庾亮前来商议。
庾元规从来冷面冷口,说话很不客气,当即直截了当地说道:“此番军败,虽陶士行必不能辞其咎,其由原在令兄!”王导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就问:“元规所责,是处仲兄?”庾亮说当然啦,除了他还有谁啊——
“本以令兄处仲为征讨都督,却不肯率军而前,只据守彭泽不动。陶士行等皆为南人,但求保安乡梓,安有天下之志?所部亦皆扬州人,本土作战,或有一日之长,置于荆州,难保必胜。若不以我中国世族督押之,彼等岂肯奋战?则丧败本在情理之中啊。”王导笑一笑:“元规此言差矣——陶士行前任江夏太守,久在荆州,屡平叛乱,居功甚伟,怎能说扬州人破不了荆州贼呢?”庾亮一撇嘴,当即开始扳手指计数:“陶士行之功,且待我为阁下详数之。初于江夏破义阳蛮张昌,为有刘和季在——若令兄处仲亲率陶某,自然也不至于覆军失地……”刘和季名弘,沛国人,乃西晋名将,他可以说是发现陶侃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所以庾亮说了,陶侃第一次打胜仗,那是因为有刘弘为其主帅,功劳得一半儿计在刘弘头上——以北驭南,当然能够打得赢啦。
“次败陈恢,低品庶族而已;三败华秩,实为北人,在江南威望不著。此二者皆人心不附,地方侧目,自然丧败可期,则陶士行不过贪天之功而已。”陈恢是荆州刺史陈敏的弟弟,庐江人。
陈敏陈令通本是第一个想要趁着乱世割据江东的军阀,但因为出身太低,名望不显,故此遭到南方豪族的一致反对,最终群狼搏虎,死无葬身之地——司马睿趁隙乃得南渡。
华秩华彦夏是平原人,时任江州刺史,不肯接受司马睿的领导,结果被王敦指挥着一群江东土著给讨平了。
所以庾亮才说,这两人本来就没有坐大的可能性,陶侃在讨伐战中立下的那点点功劳,根本不够瞧啊。
“南人欲夺我兵权,故极言陶士行、周士达(周访)为能战之将,其实不过尔尔。据我看来,不如令兄处仲多矣。则若令兄处仲不肯临阵驾驭,彼等又岂能成功?”王导轻轻叹了口气:“此亦无可奈何之事……国家军队,不过三五万,岂可浪掷呢?”所谓
“国家军队”,就是指的司马睿建康政权所可以牢固掌控的部队,目前除了建康守军外,基本上全都在王敦手里。
魏晋时期有所谓
“中外军”的说法,中军就是中央禁军,外军是指地方戍守兵,倘若把建康政权当作朝廷来算,那么
“中军”也就只有这三五万人,各郡国的
“外军”则大多掌握在江东土著手中,或者因为地域因素,和江东土著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用起来并不怎么让人放心——主要是不让他们王家人放心。
再加上当时地方官和将领都习惯招募部曲,甚至连很多没有出仕的豪族大户也豢养私兵,江东武装力量的相当大一部分,还都是这些部曲、私兵。
无论王导还是王敦,自然都会觉得唯有我王家的部曲私兵才靠得住,其他侨客的略逊一筹,至于陶侃、周访,乃至于什么顾家、贺家、周家、沈家的部曲私兵,我防备还来不及哪……故此王导很能够体会王敦的心思,是想让陶侃等南人先跟乱贼见仗,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他才好领着本部兵马去摘桃子。
只是这话不可明宣于口,所以他只是对庾亮说:“国家军队,不过三五万,岂可浪掷?”庾元规你也是侨客,应该能够明白我话中的含义吧,应该也心有戚戚焉吧?
你真的有必要完全站在政府的立场上,去指责王敦逗留不进吗?庾亮摇一摇头,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所谓国家军队,其实乃贵家之兵……”不等王导反驳或者撇清,他就一摇手,示意对方稍安毋躁,然后接着说:“然而今日贵家之兵,焉知日后不为令兄处仲一人之兵?终非同产,阁下不可不慎啊!”所谓
“同产”,就是指的一母同胞,理论上继承同一份产业,是同辈中最亲近的关系。
庾亮的意思,你王茂弘跟他王处仲不过只是堂兄弟而已,整个琅琊王氏,乃至于江东地区,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目前尚无定论,你就真的那么信任他?
他一旦羽翼丰满,兵权在握,会不会转过头来对你不利啊?王导沉默不语。
其实王茂弘也并非因循苟且的腐朽官僚,他确实有天下之志,也有恢复之意,否则就不会在新亭呵斥那一票只会感时伤事,眼泪哗哗流的家伙了。
但终究出身门第和生长环境摆在那里,他是不可能放弃家族利益而专谋国家利益的。
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