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隐一开始多少还在为麴允考虑,等听到裴该命麴昌传言说:“我所欲取者,岂止吴皮的人头?”不禁背心一寒,吴皮血淋淋的人头如在目前,总觉得这句话是奔自己来的……故此坚持不让麴允出城,也不肯开门放裴该进来。
他对麴允说,反正裴该也拿你没招,麴昌也已经被放回来了——难道裴文约还真敢背负着残害友军、倾轧同僚之名,发兵攻打万年么?
麴允闻言,不禁苦笑着摇摇头道:“若当太平时节,我自不惧裴文约,但无谋逆之举,朝廷不下诏讨伐,谁敢擅杀国家公卿?最不济我辞职返乡,亦不失为一富家翁。然今当乱世,人相倾轧,动辄断首,此等事难道还见得少么?”
随即长叹一声:“前阎鼎杀梁正析(梁综),而我等杀阎鼎,既无天子之旨,亦无朝廷之诏——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看来,正我等之谓也!”
随即转过头去问麴昌:“徐州军果如此能战否?我今尚余万众守备万年,裴文约将多少兵来,可能破城么?”
他就多余这一问,麴昌既不懂军事,又早就已经被吓破胆了,当下极言徐州军势之盛——“裴公将多少人来,我亦不知,但见漫山遍野,皆为所部旌帜。闻其在大荔本有三四万众,收得刘曜败兵后,不下七万之数,或将其半开至城下。大荔雄伟,非万年可比,故能抵御胡寇半月,然后一举挫败之。万年城小堞低,士卒涣散,诚恐连一日亦不可守,必将为裴某所破!为今之计,或降,或走,还望明公早下决断啊!”
王隐极言“降不得!”若降了,那我就危险啦——“为今之计,只有暂且敷衍,而明公暗率部众弃万年而西,去投南阳大王!”可惜裴该来得那么快,否则若南阳王的大军前来增援,咱们就不必要逃跑了。
麴允素无决断,犹豫半晌,才想起来再问问麴昌的意见。麴昌说当然要赶紧逃啦——“今裴公使人于城下呼唤许久,而城门不开,乃厉色申斥我。我入城亦小半日,若还不应,恐怕他一怒便将攻城!我意城中军士,不必俱携,唯率亲信部曲,急出西门为是——事不可迟,迟必罹祸!”
麴昌本为北地太守,后来失地逃依麴允,日常负责民事,对于军事并不怎么涉足,也不明白强兵、弱旅之间的差别。故而前此假装应援大荔,麴允派他率兵前往——总归是同族兄弟啊,比较信得过,况且胡军已退,也不会打什么仗,麴昌难道连领一队人安全走到大荔去都干不成吗?
可是谁想到这些天麴允忙着整修万年的城防,驱策士卒急了一些,就引发了军中剧烈的反弹。本身麴允领兵打仗就是二把刀,与胡军作战败多胜少,胜的那几仗还全靠索綝或者凉州兵前来救火,先帮他把硬骨头给啃干净了,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那弱将手下又安有强兵啊?万年之卒向来涣散、疲沓,这一加重负担,当场就要哗变。对此麴允不敢下狠手弹压,只能散财安抚,可你越是软弱,士卒就越不把军法放在眼里,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所以此前整军北上,才会浪费那么长时间,一则士兵们对于北方形势并不清楚,生怕尚有胡寇残部游弋,不敢前往大荔,二则他们也想趁着拖拉,多勒索主将一些财帛。麴昌经过此事,可真是被惊着了:原来领兵作战如此之难啊,原来军队从屯扎转向行军,要耗费那么多钱粮、时间哪!
那么到了今天,若从王隐之计,逃离万年,去依附司马保,就必须要行动迅速,否则裴该又怎耐烦多等?可是上次调动五千兵马,就花了整整七天,如今要把这剩下一万多人全都带上,得花多少时间?恐怕士卒还没能齐聚,命令还没能下达,人徐州兵就都已经爬上城头来啦!
所以要走赶紧走,别多带兵了,就最亲信的部曲护卫即可!
一支军队开拔究竟需要多少时间?因应主将能力、士卒素质、周边情况的不同,答案自然也会有所不同。麴允终究久经战阵,军事素质非麴昌可比,放这年月也勉强可算是跨在了及格线上,故此他很清楚,理论上调动全城兵马,暗开西门出去,可能还用不了一个时辰。
然而理论只是理论,实际情况是,近年来士气日益涣散,不但无法与强敌交锋,即便日常调动,也感迟钝、拖沓。他还纳闷,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待士卒不可谓不厚,还竭力保护他们,不使他们妄当强敌,没有确定的软柿子,坚决不去捏……为何士卒不衷心拥戴我,却总要跟我拧着干?
就好比他同样不明白,关中各郡国守相都从他这儿得到过不少的恩赏,通过他得征镇军号,得节杖,得侍中、常侍等加衔,尤其安定太守焦嵩当年还是他麴某荐举任官的,然而屡次与胡军交锋,请求救援,却无一兵一卒肯至。焦嵩甚至直言:“须允困,当救之。”等到你麴大将军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再发兵救援吧。
麴允心说,难道是气运使然,老天爷故意要跟我作对吗?就好比这次,真正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算我不派兵去救援大荔,裴文约你也不必要这么光火吧,竟然挥师想来火并?!我要是你那么大气性,关中诸守相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为今之计,只有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