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样下去,不必华人打过来,这国家就要垮了啊。张敬却道:“虽然饮鸩止渴,却终属无可奈何。况且天王入襄国之前,幽州还则罢了,冀州形势,与今日又有何不同啊?但逐退华寇,自可重谋恢复……”
他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呢,再不敢随便乱出主意了,但亦不肯袖手缄口——那样就怕永无翻身之日啊——故此对于石勒已经拿定主意的事儿,是一定要主动站出来帮腔的,以示我永远忠诚于天王,对于天王的决策,绝无丝毫的怀疑和不满。
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前线,王阳等本是粗鄙武夫,只管闷头打仗,至于民生如何,根本从来都不加考虑——想当年我们一路杀、一路抢,不也打出偌大一片疆土来了吗?百姓如韭,割而复生,为了御敌,多割几碴又怎么了?人这种玩意是杀不完、死不尽的,只要击退华寇,就可以南下再去抢人回来种地啊;而若土地俱为华寇所得,又要老百姓何用?宰了吃肉吗?
唯有张宾,镇日愁眉不展;蘷安曾经担任过中枢之任,管过政事,故而也有些担心,但他竭力不使自己表现出来,以免更增太傅的忧容。当然啦,这种事儿高级军将明白即可,对于普通兵卒是绝对不能提的——其麾下有不少是冀州兵,若知家乡惨遭蹂躏,亲眷口中食粮几被夺尽,那还能有心思作战吗?
只得每日鼓舞士卒,许诺破敌后都给重赏,自此凡从征者,不管是战兵是伕役,家家都可富足——反正画大饼又不费粮食。
然此终非长久之策,徐光等再如何百般筹划,终究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三台赵军饥一顿饱一顿的,亦恐不定哪天,襄国方面就再无粮草可资。张宾为此绞尽脑汁,设谋遣游骑潜而南下,去截夺华军之粮,所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此乃兵法之要义也——可惜祖逖、魏亥等护粮甚谨,使赵军屡屡失手。
三月底的时候,在张宾的谋划下,赵军终于打了一个大胜仗——蘷安率所部偷袭华人营垒,击破并斩杀了其将张平。祖逖为此重整部伍,再造营垒,足足花费了六七天的时间,才有力量再次对三台发起猛攻。
祖士稚不敢隐瞒其败,上奏洛阳,并请抚恤张平。裴该览奏不禁叹息,心说在原本历史上,张平因为不肯接受祖逖的领导,导致两军起冲突,最终为人所杀(杀张平的是谢浮,但这个名字未见于今日之祖军,裴该也根本回忆不起来);倒是樊雅败而后降,虽然史无所载,估计结局会好一些。
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种种缘由,导致张平、樊雅俱无二话即投靠祖逖,竟积功而成大将。而且张平还在对羯战争中壮烈殉国,不但多了几年寿命,并有流芳青史之望。可见人生际遇,实为时代潮流所左右啊。
即晋张平为上将,并且定下制度,此后因国事而殉者,一律加两级旌表。此外还追封张平为灵寿县侯,准其子袭爵。
至于旅帅之任,允准祖逖所请,以樊雅补替。
祖逖既败一阵,折损一大将,多少有些闷闷不乐,相反的赵军中却是一片喧腾。张宾使蘷安、王阳等宣告士卒,说张平乃是祖军中第一上将,为祖逖的左膀右臂,而今既斩此将,可见天不亡赵,只要诸君听命奋战,必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消息传到襄国,石勒大喜,也破天荒地将出一坛美酒来,与朝臣们共饮。
而且此战后,张宾还从俘获的华兵口中审问出了确切的消息,知道拓跋鲜卑南扰太原,华人被迫两线对敌,黄河水道又曾经断绝了一个多月,导致粮运不济。他也不禁望天祷诵道:“天王果然有天意加护,如此则退敌有望也!”
但随即祖逖就加强了对三台的围攻,经过数日激战,虽然损失颇重,却终于攻破了金凤台的外围工事。王阳颇感沮丧,张宾却安慰他说:“此必华寇粮运不继,故而祖士稚心急所致,将军切勿气馁,最多一月,转机或将出现。”
转机的出现,是在数日之后,据哨探禀报,又一批粮车从安阳方面送抵临漳。蘷安乃亲率精锐五百骑绕路兜截,华军闻警急驰,却独有两车毂折不能行,其伕役见羯骑抵近,便即一哄而散,蘷安乃取车上十数斛谷而还。
等归入三台后,打开粮袋,一瞧全都是黄澄澄的新谷,颗粒饱满,芬芳扑鼻。王阳、虁安、郭敖等见状,不禁嗒然若失,相顾道:“计天时,河上粮运已通,而华人复得粮如此,还当如何抵御啊?”他们吃得饱饱的,咱们这儿可快要断顿了,这仗还怎么继续打呢?
张宾捻须沉吟良久,这才笑着说:“此乃祖某之计也,我料其粮将尽!”
随即解释说,咱们此前得到的情报不会有假,华人两线作战,于粮秣物资上必然也捉襟见肘。则此前多次欲劫其粮却不能得,怎么这回能够顺利抢回来两车粮哪?这车轴断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况且两辆车上全都是饱满的新谷,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呢?照道理来说,新谷入仓,必覆盖于陈谷之上,则运往前线的,多半是先新谷而后陈谷。倘若咱们初见阵不久,撞见一批全是新谷犹有可说,这都厮杀那么多天了,敌方库存也即将食尽,那么翻出陈谷来资供前线,才更合乎情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