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留在徐州的那些幕僚,比方说卫循、周铸、妫昇、陆德等等,其中不少人的心理很不平衡。因为当日跟随裴该北伐的将吏,自入长安后纷纷加官晋爵,低的也得六品,高的如甄随、刘夜堂等,都已是四品将军了;而自己这些人留镇徐州,品位却迟迟难以提升——该做幕僚还是做幕僚,只不过主君从裴该转成了卞壸而已。
甚至有人忍不住想,我原本算是裴公的直臣,如今却要在卞使君麾下听用,那不是变成陪臣了吗?这简直是不升反降啊!
卞壸在察觉到类似迹象后,便即写信给裴该,提醒他注意此事。于是裴该逐一给故吏写信,安抚其心,并且给每人都布置了任务,承诺只要任务圆满完成,便可加官晋爵。
比方说对于卫循,裴该对其寄予厚望的乃是“海商”和“海军”两项。实话说无论淮水及其支流的整治,还是盐工、渔民的管理,都不算什么难题,换个人照样能办;唯独“海商”、“海军”之建,裴该在徐州时便曾多次与卫循恳谈,将后世不少理念灌输给了他,倘若换人,则还得从头教起,那多麻烦啊。
因而裴该许诺,只要你给我把海商管理好了,把海军建设起来——“即授伏波将军之号!”
有这根胡萝卜吊在眼前,不怕卫因之不肯实心办事啊。
卫循辛苦数年,对于海商的管理已然颇见成效。中国的海贸,发轫于春秋战国,成形于秦至汉魏,到唐宋时方始大兴,就理论上来说,距离万櫓千帆,沟通南洋,还得有好几百年的道路要走。这年月海贸尚不繁荣,主要是受制于航海和造船技术,说起造船,裴该几乎一无所知,根本帮不上忙;但对于航海,他起码可以改良和推广指南针嘛。
乱世之中,其实并没有多少远洋贸易的需求,但对于国内航运而言,倒是一大契机。因为陆路不但山高水长,而且盗匪纵横、关卡林立,还不如走海上,数千里内既无盘查,海盗也很少,只要沿岸航行,则遭遇风浪导致船只倾覆的可能性又不高,安全系数和成本都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加以保证的。
因此在卫循的努力下,说动了不少江南土著经营海贸——因为他本来就是会稽人——主要来往于吴、会稽和东海之间。其中也偶尔有些胆大的船主,竟然直放辽东,去跟崔毖搭上了关系。海贸的收益直接造成两个后果:一,徐方大富;二,江东土著同样大富,对建康政权造成了强大的压力……
可以说,裴该交付的两大使命,卫循在海商方面已经可以交出比较满意的答卷来了,只是对于“海军”之建,尚且摸不着头绪,故而今日苏峻猛然间问起来:“此船可以载兵吗?”卫循就不禁一愣,随即苦笑道:“似亦可也……”
为什么不给准确的答复,而要含糊其辞呢?因为他做过相关努力,才知道这事儿并不如自己最初设想的那么简单。
要想建海军,首先得要有军舰,但是商船好说,游说各家出资建造,分散成本,并不为难;而军舰的所有权归属官家,就必须得从府库里掏钱来建造啦,卞壸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物资来,由着卫循去打水漂啊?海上本无警,则建船何用?
即便是裴该的命令,卞望之量入为出,也不可能给卫循太多资助。况且若想成军,肯定一两条军舰是不够的,倘若十条、二十条,甚至更多,就怕徐州有财力造,还没财力养呢。
卫循曾经考虑过,若裴公有需要,便临时征召海商的船只——哪怕花点儿钱或者减点税呢——如此可免养船之费。但问题是有了船之后,还得有人,你总不好驱策商船水手上岸去与人搏杀吧?总得养一支可以海运的部队吧,这钱又从哪儿来啊?编制谁给你啊?
因此他才回复苏峻:“似亦可也……”随即解释说:“海上风浪不息,船只颠簸摇晃,若不经训练,则兵卒上舟便病,不能作战……”
苏峻笑道:“此易事耳,海边渔夫,皆惯乘船,岂有小船能坐,大船却不能坐之理啊?”
他说我打算用你的船运送几百精兵,北航冀州,从侧面打击石勒,如此,才算是给邵续最有力的支持——“卫从事且随我前往计基城,歇息数日,待我自姑幕调兵过来。”
苏峻这也是临时起意,因为瞧着海上那些商船之巨,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觉得若用来运兵,应该能够收到突出不意的奇效。城阳近海,东莱更是渔业繁荣,他麾下将兵中肯定有不少是渔民出身,会游泳,能坐船啊,那么尝试着去打一下石勒,瞧瞧羯军究竟有多能战,对于自己日后的部署是大有好处的。
主要是苏峻一心剿灭曹嶷,平定全青,但他也明白,以广固之险,不是一两日便能建功的。那么在此之前,必须要保住厌次的邵续,以阻隔石勒兵马;邵续若不在了,石勒随时可能增援曹嶷,自己即便能胜,也必然多费一番手脚……
于是不等卫因之或答应或拒绝,苏峻一牵他的手,直接就把他带计基城去了。数日之后,从姑幕调来了经过挑选、甄别的四百精兵,苏峻领着这支队伍直接就上了海船,扬帆而去。
果然那些士卒多为渔民出身,并不怕海上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