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还有理智,见仪仗离他们并不远,便压低声音道:“住口!妇人之见,诚可笑也。事已至此,无任何退路。朕让你好好准备,可不要让朕失望。”
何皇后沉默。
“陛下,该入殿了。”赵国夫人宠颜上前,提醒道。
圣人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出。
环佩叮当之下,彩扇、翠旗、宝戟相随,帝后二圣一前一后进了含元殿。
香炉内已生起了烟,氤氲袅袅。执戟仪仗散至殿内各处排好阵势。
正所谓“宝戟罗仙仗,金炉引御烟。”
邵树德对天子够意思了,殿内的陈设越来越齐全,甚至比长安还要齐全。很多东西都是最近一年慢慢打制,慢慢补齐的。
当年黄巢烧毁长安宫室,僖宗返回之时,皇宫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君臣参与朝会之时,地面上甚至还有枯枝败叶,别说各种仪仗了,想屁吃呢。
“二圣临朝,升御座。”礼朝使杨可证喊道。
帝后二人一同坐下。羽扇分开,露于众臣之前。
小黄门又搬来了香案,两位史官夹案而立。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众臣齐声喝道。
“众卿安坐。”圣人挥手道。
他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不远处的邵树德身上。皇后紧紧拉着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朝集使进献祥瑞贡物。”杨可证看了一下圣人,见没有特别表示,便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邵树德稳稳地坐在胡床之上,神色平静自然。
圣人不是在此时发动杀机。这里的仪仗都是他的人,圣人还没这个本事。
正旦大朝会,第一件事便是朝贺,然后才到朝会,那才是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不着急,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殿内文武百官。
官员是越来越齐整了,三百多在京九品以上官员,大部分都来了,殿内怕不是有两百多。
很多官员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投注。
大部分人不敢对视,都低下了头,或视线他移,看向别处。
有人怒目回瞪,似乎认为如此庄重的场合,即便邵树德贵为相国,也该把注意力投注在皇帝身上,而不是如此无礼、跋扈。
有人则挤出讨好的笑容,似乎感受到了新主即将降临,要提前巴结了。
人生百态,各有千秋。
河南府朝集使高劭第一个进献贡物。
文绫、白瓷、药材、冬枣……基本上都是本州特产。
朝贺嘛,各州使者一般也就是献些礼品,走个过场罢了,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不过高劭今天整了点新活出来。
只见他端着木托盘,朗声奏道:“陛下,本府渑池县百姓献瑞麦两株。”
话音刚落,殿内便有嗡嗡声响起,很多人够着头望去,啧啧称奇。
所谓瑞麦,其实就是一株多穗的小麦,也被称为“嘉禾”,历朝历代都有记载。
圣人也看到了,喜笑颜开。嘉禾,好兆头啊!
不料高劭又道:“渑池百姓多横山党项,太傅迁移而来,充实户口,训以华风。其人野性渐收,男耕女牧,人皆安乐,故为太傅立祠,不意今岁祠旁农田之中便长出瑞麦。遂轰传远近,皆谓太傅乃五百年不世出之大才,收复河陇失地,扫平百年藩镇之祸,重建朝纲威仪,陛下有此材臣,大唐中兴有望矣。”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圣人表情骤变,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他按住心底暴虐的情绪,道:“朕知道了。”
邵树德依旧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接下来是汝州朝集使刘象进献贡物,主要是绢帛、干果、药材之类。
临了,又道:“陛下,汝州户口三十余万矣,已达天宝极盛之数。太傅亲自过问,励精图治,修建宫阙、陂池、驿道,劝民农桑,开垦荒地,诸县粟麦满仓、牛羊被野,此中兴之象也。”
殿内嗡嗡声再起,很多人有意无意地看向邵树德。
他今天玩的这出是什么?示威?造势?告诉圣人这天底下都是我的人,你就别瞎折腾了?
邵树德依旧面无表情,闭目假寐,似乎上朝太早了,有些困。
接下来是郑州、汴州、宋州、孟州朝集使……
贡物越来越多,摆满了殿庭,而圣人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何皇后不安地挪动了一下香臀,她感觉圣人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致,随时处于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