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的形象则被大大拔高——在二十年前,两者的民间风评截然相反。
朱家唯一形象好的,大概就是前梁王妃张惠了。
在中原百姓的口中,这个女人先束缚住了朱全忠的豺虎之心,随后又让圣人沉迷在她的温柔乡里,中原百姓因得大利,人人称颂。
这就是大夏。
这个国家,日复一日地运行着,就像一台不甚精密,但却粗糙皮实的机器,轰隆隆作响。每过一年,似乎都被注入了一些鲸油,整台机器的运转也变得更加丝滑流畅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圣人正与宰相、枢密使、学士们反复讨论,编纂新书《致治》的消息正以飞快的速度流传到全国各个角落。
三月底,随着第一批学者进京,关中顿时成了四方关注之地。
《致治》:第一篇《人口》、第二篇《通货》,未来可能有第三篇、第四篇……
这是目前流传在长安各书坊间的消息。
书名出自朝廷正在编修的《唐书》第二卷《太宗本纪》:“盛哉,太宗之烈也!其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
以上是刚刚抵达长安的牛希济得来的消息。
牛希济,前唐宰相牛僧孺重孙,大夏绵州司马,因为与一帮文人互相唱和,声名不小,故被邀请入京。
“确有第三篇,曰《地理》。”都亭驿内,前来迎接的太常卿姚顗说道。
当然,姚顗不是来迎接所有人的,他只来见牛希济,因为两人关系非常好,算是同一个学派的。
他们这伙人,其实可以算作晚唐以来的主流儒家学派。
百年前,韩愈提出“道统”理念,并列了谱系,从尧开始,继之以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最后以孔子、孟轲结束。
他创造性地分离了“道统”和“治统”,初步建立了儒家道统的“传道”体系。
这个说法一经提出,轰传天下,被大量儒家士人所接受。
皮日休甚至在这个儒家道统谱系后面,又加了荀卿、王通、韩愈三人。
陆龟蒙、朱阅、林慎思、司空图、牛峤等人也是这一流派的积极分子,作为牛峤的侄子,牛希济自然身处其中了。
“哪朝修史,不写地理,有必要单独写一篇吗?”听到姚顗的话后,牛希济有些奇怪。
“这本有些不一样。”姚顗想了想后,说道:“还是很有用的。”
随后,他为牛希济详解了一番。
原来,圣人写的这篇《地理》与以往的都不同。古来修史,必有《地理志》,主要记录的是全国行政区划,涉及到具体某州时,还会记录一笔户口、特产以及相互间的驿道路程,其实非常简略。
民间出版的地理类书籍要更丰富一些,会具体描述某地风俗,山川河流走向等等,有的还会加点类似游记的内容。
但总体而言,无论是官方典籍还是民间游记,写得都较为简略,也多浮于表面。
圣人这本,算是把各家综合起来的集大成者了。
他老人家认为,地理是一门“学说”,更准确地讲,是描述地区间差异的学说。
一个地区的地理,应包含气候、地貌、土壤、人口、作物、城市、农村、交通等多个方面。
不同地区的地理,差异很大,随后又引申出了人文地理、自然地理两个分支。
他认为,一个地区的人文地理,必然受自然地理的影响。
简而言之,地貌、气候、环境塑造了当地的生活方式、民族性格、社会形态——其实就是后世有一定争议的“地理决定论”,现代社会不太灵了,但在古代还是非常明显的。
与此同时,人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地理。
书中还提到了天下核心区域——燕山、阴山以南,陇山以东——的安全问题。
圣人认为,若想守住这片膏腴之地,第一优先需要防御的是辽东。
辽东在手,可从侧翼威胁碛南、碛北草原。而辽东地多沃壤,渤海得之为“海东盛国”、“户口百万”,且有渔猎、耕牧之利,郡县化之后,可为“北地第一藩屏”。
辽东之下,草原对传统汉地有“高屋建瓴”的优势。且阴山、燕山防线诸多漏洞,被动防守不可能堵得住,故需主动出击,控制好碛南、碛北草原,不令其生乱。
但要想控制草原,还需稳固一东一西两处。东面是辽东,西面则是西域了。西域不宁,草原不稳,草原不稳,则中原不安。
书中最后还提到了气候变化的影响,更是让人耳目一新。
如此种种,这本可真算得上是“奇书”了,把前人曾提出但没深入阐发,或前人写过但不成系统的思想,去芜存菁,重新做了一番阐述。
至于其作用么,按照圣人的话就是给官员“扫盲”,让他们别“乱来”,对各地风俗、地理有个清醒的认知,别不知不觉中坏了事,捅了大篓子——因为对治理国家有用,故收录在《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