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官小吏,着重培养儿孙。几代人、十几代人下来,兴许就考中了呢?
太医在一旁看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他想起了攻打河陇之时,数万人沿着黄河进军,不可一世的豪情壮志。
邵树德也不看他们,有时候就定定地想着心事。
人生最后一程,竟然也如此风雨晦涩、阴暗难辨。
邵树德站在高楼之上,看着鱼贯入场的学子们。
君臣相对,默然无语,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想起了遮虏军城,连发三箭,射死两名李克用部下的英姿。
人生崛起关键一战,杨悦吐露心声,说他忠的是夏绥的万家灯火。
临别之时,君臣之间曾经的分歧早就烟消云散。
邵树德抬起头,想了想后,道:“朕也记得。”
卧室门外候着的数人慌忙行礼,邵树德摆了摆手,径直入内,一撩袍服下摆,坐在了床前的胡床上。
恰在此时,洛阳的大街小巷之中,慢慢亮起了温馨的灯光。
李延龄,其实很好。
“卿先行一步,为朕收罗勇士,朕随后便来。”邵树德说道。
老兄弟们相继离去的世界,又何尝不让他觉得陌生呢?
他想起了李克用临死前的喃喃自语:“我累了……”
邵树德沉默。
……
“老陈,可还有未了之心愿?”邵树德突然说道:“老兄弟们有先有后,朕晚走几步,有些牵挂,可为你们处理掉。”
说完,他离开了卧房,来到院中。
几十年的出谋划策,几十年的殚精竭虑,几十年的操持政务,几十年的情分。在这些面前,些许分歧、生分、争执、不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诚的几个儿子进来探视了几次。看到邵树德时,毕恭毕敬,十分紧张。
“陛下,臣记起了很多晋阳旧事。”陈诚轻声说道。
冰冷的雨夹雪打在身前,他恍若未觉,定定地看着入口。
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雪头子打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
陈诚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容。
“陛下保重龙体。”寂静的屋内,响起了陈诚若有若无的叹息。
“朕忘了很多事情,但还记得那年之事。”邵树德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道:“陈卿当时说‘不瞒将军,去岁我没走,也是存了点私心的。而今方知自己不是带兵的这块料,左支右绌,已是维持不下去了。’”
“绥州其实不错了。”陈诚轻轻摇头:“陛下是带了三千精兵上任的,又有诸葛大帅提携,夏绥镇早晚是陛下的,臣当时处心积虑谋划如果消灭镇内诸将。没想到,陛下更精于此道。夏绥、朔方、天德、振武四镇一统之后,再收入党项诸部,大势成矣。”
人来来往往,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后来,我得授绥州刺史,你来了后,是不是心都凉了?”邵树德开玩笑道。
邵树德回过神来,看向床榻。
天色已经大暗,雨雪并未停歇。
他想起了宥州城外,拓跋思恭畏惧军威,不战而逃的样子。
……
他抓紧他骨瘦如柴的手。
他的脸色异常红润,仿佛年轻时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又回来了。
天下英才,就这样在科举的指挥棒下翩翩起舞,不敢有丝毫差池。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得陈卿,朕之幸也。”邵树德叹了一声,说道。
“陛下保重。”陈诚又流出了眼泪。
陈诚的嘴角微微咧开,慢慢定格于此。
和缓又坚定的社会变革,让很多人觉得陌生。
他想起了黄巢败退之时,诸军为畏首畏尾,只有他独自追至武关城下的勇烈。
陈诚的儿孙们也挤了进来,想哭又不敢哭,怕惊扰了圣人。
邵树德和颜悦色地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一直坐在胡床上。
草原七圣州之类的地方也有人过来科考。他们在地理上隶属辽东道,用的也是辽东的名额。实事求是地说,他们的水平还很差,几乎没有考中的可能。
他想起了关中神皋驿之战,将士们士气如虹,将孟楷万余人直接打崩,赶进了渭水之中。
他想起了东出后,那一场场艰难的战斗。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洛阳的万家灯火与欢声笑语,就是邵树德暮年风雨旅程中的路标。
有它们指引,人生就不会迷茫,最终坦然地接受落幕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