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放在上面。卜天读书识字,又受过安子道知遇之恩,自然认得他的笔迹,字字凌乱,可见破指书写时已经万分危急,但那笔意架构,不怒而威,别人仿也仿不来,确实是先帝无疑。
“丁麟,你来看!”
卜天尤恐自己眼误,让最善书法又经常为他经手奏章的丁麟来鉴定。丁麟细细看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命人取来安子道和安休明的不同的恩旨,对比玉玺的印章,再抬头时泪流满面,道:“军帅,这就是先帝的遗诏啊!你看,这传国玉玺印一般无二,反倒是今上的圣旨用印不太对……”
梁节义闻声也围过来同看,末了点头表示赞同,道:“丁参加所言极是,这果真是先帝的血诏。以之对照,今上似乎并没有得到传国玉玺。”他就事论事,倒也算得上光风霁月。
卜天虎目垂泪,哀伤不已,对着徐佑屈身欲跪,徐佑赶紧扶住,卜天道:“乍见诏书,才知安休明罪状,为兄已失了分寸,今日不便再和老弟畅谈,请先回转,改日再相约一醉!”
徐佑劝慰了两句,对着帐中团团抱拳,洒然而去。他单刀赴会,辩才无碍,闻詈言而不惊怒,遇威逼而不惶恐,风度翩翩,挥洒自如,这等北土难见的盖世风姿,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无疑减轻了对方的敌视,为下一步的和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回到军中,左彣见徐佑安然无恙,这才送了口气,传令让埋伏在青州军周边山地的伏兵悄悄退回,又斥退旁人,屈膝跪地,苦谏道:“郎君,以后绝不能再这样行险了!若是卜天翻脸无情,就算我军趁其不备冲杀进去,郎君的安全也无法得到保障,若是有了闪失,我怎么给大家交代?”
自出征以来,左彣向来以军帅称呼,这次又改成明玉山时的旧称,用心良苦,徐佑感慨道:“放心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徐州一战死了八千人,伤两千人,伤亡实在太大了。不管徐州兵,还是青州兵,都是朝廷这百年来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培育的善战之师,他们的职责和任务,是和索虏血战,而不是死在皇子们的夺位之争里。所以我冒点险,能少死点人,对大楚是福,对汉人是福,对天下也是福气!”
然而在徐佑准备趁热打铁,和卜天进一步接触的时候,郭勉派人从江宁送来了急信,刚把密蜡缝着的信交给徐佑,信使直接昏厥过去,要不是何濡精通医术,只怕要活生生的累死。
打开信后,徐佑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手掌轻搓,信纸化成了粉末飘散,他静默了片刻,道:“取笔墨!”
清明立刻取来笔墨,压平由禾纸,徐佑文不加点,挥笔立就,写道: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北讨索虏。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
然君卖身投贼,卑躬屈膝,非为他故,只因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以至于此。今江夏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
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靦颜借命,宁不哀哉!
……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将军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扬州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揔兹戎重,吊民淮水,伐罪青徐,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
徐佑顿首。
取材于《与陈伯之书》的劝降文声情并茂,连珠唱和,出腹心之言,示泣血之意,说理堂正,述情委婉,何濡立在案左,等徐佑写完,已一览无余,忍不住击掌赞道:“若卜天尚有人心,观此文必负荆前来归降!”
徐佑让苍处亲将此信送到青州军大营,交到卜天手上,又命左彣暂代军帅一职,统领翠羽军,何濡、齐啸、谭卓等佐助,王士弼监察,全面接管和卜天的交涉事宜。若他肯降,万事好商量,若他要战,开打就是了,诸人各司其职,纵然不胜,至少也能维持当前的局面不变。
然后徐佑只带了清明和竺无尘,三名小宗师全力施为,不眠不休,一日夜可行六百里,先乘舟沿沐水、邗沟抵达瓜洲,甚至没时间去拜见临川王,走陆路避开梁山州,从瓜步到长芦再到六合山,寻小舟渡过长江,在三山上岸,直奔江宁。
星夜入城,按照预先约好的标记找到了郭勉的落脚点,郭勉比起江陵分手时更加的苍老,脸颊无肉,肤色惨白,如风烛残年,眼看着命不久长,可他昏黄的双目却流露着不正常的炯炯的光,望着不远千里,跋涉而至的徐佑,静静的道:“江夏王死了!”
(《与陈伯之书》被誉为六朝最优秀的骈文之一,而作为劝降文,明朝文学家张溥说最有声者,与陈将军伯之一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