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容色疲惫,双目半开半合,猛一看去,和竺道融却有几分神似,道:“译梵为汉,有五失本:一者,梵语尽倒,而使从汉,此一失本;二者,梵经尚质,汉人好文,传可众心,非文不合,此二失本;三者,梵经委悉,至于叹咏,叮咛反复,或三或四,不嫌其烦,而今裁斥,此三失本;四者,梵有义说,正似乱辞,寻检向语,文无以异,或千五百,刈而不存,此四失本;五者,事已全成,将更傍及,反腾前辞,已乃后说,而悉除此,此五失本。然而《般若经》三达之心覆面所演,圣必因时,时俗有易,而删雅古以适今时,此一不易;愚智天隔,圣人叵阶,乃欲以千岁之上微言,传使合百王之下末俗,此二不易;阿难出经,去佛未久,尊者大迦叶令五百六通迭察迭书,今离千年而以近意量裁,彼阿罗汉乃兢兢若此,此生死人平平若此,岂将不知法者勇乎,此三不易!窃以为,当今凡译经者,当以‘五失本、三不易’为慎!”
简单来说,翻译经书,要允许在修辞语法上适应中土的文风和习惯,要略去佛经里常常出现的重复语句和乱七八糟的夹注,另外还要争取翻译出来的典籍可以适应不同年代、不同国籍和不同民众的要求和习俗,在此基础上,最重要的是又不失佛法的本意和原旨,然后可以凭此绵延后世,传播千年。
要不怎么说辩诘这种事怎么绕晕对手怎么来,如果仅仅为了讲学传播,徐佑可以用三个字把意思表达出来,那就是:信、达、雅!
这是翻译的三要素,古今如一!
心无宗的宗主支迦罗,是楚国沙门享有盛名的译经大师之一。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徐佑这番话要是说给竺无尘听,那要是能折服对方就真的见了鬼,可说给支迦罗听,意义和效果完全不同。他本来就是译经的大家,翻译过程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难题,越品越觉得徐佑的“五失本三不易”法妙绝巅峰,把如何译、如何传的真义解说的清清楚楚,不仅理论高深,而且马上可以投入实践,这才是好手段!
殊不知徐佑直接从印手菩萨释道安处偷来的学术成果,像这种不世出的牛人,脑袋构成和别人都可能不一样,拿来装逼再合适不过。
支迦罗心悦诚服,道:“闻徐郎君为竺上座六字之师,今日又以六字点醒小僧,也算是小僧的六字之师。竺宗主欲加尊号,心无宗再无异议!”
出师告捷,众僧再不敢小觑徐佑,彼此间互相对视,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开始继续问难。徐佑见招拆招,一一应对。接连三日,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舌战群僧,毫无惧色,名声再次轰动金陵。
第一日傍晚,庾法护大笑走出本无寺,早有闻声而来的老百姓围成了团,纷纷问道:“庾郎君,里面辩的如何?可有好听的么?”
庾氏虽是四大顶级门阀之一,可庾法护善谑,平易近人,旁人也都和他没大没小,就像后世那些喜剧明星,大家调侃埋汰,总拿他们开刀,只因为知道不会生气。庾法护笑嘻嘻的抚摸着肚皮,道:“好听的没有,好吃的倒是有许多。”
众人懵逼,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离去。谁想第二日,又是这厮,刚到中午就从寺里出来,直接解开宽袍,露出白皙的胸肌,侧身躺在路边,以手托腮,闭目晒着太阳,惬意之极。
又有人好奇问道:“庾郎君,你这是干什么?”
“今日吃得太饱,我得晒晒书!”
“吃书?”这下众人再不依了,有人捉手,有人捉脚,摇晃不停,道:“郎君,你不说个明白,我们就把你扔下河去!”
护城河在旁,真扔下去可爬不上来,庾法护忙服软,拍着肚皮,道:“听徐微之辩法,如同天下珍馐入我腹中。奈何仅仅一日复半日,腹中已满,再无余地。这可不是你们肚子里盛着的秽物,而是从徐微之那偷来的满腹经纶,若不好好晒一晒,发霉虫咬了怎么办?”
众人一哄而散,可庾法护晒书的段子仍旧传开,更是为徐佑如日在天的名声平添了无数的佐料。
第三日夜,大幕垂下,六家七宗达成共识,尊徐佑为大毗婆沙。徐佑精疲力尽,口干舌燥,见竺道融提出了一个很不合理的要求:
我要见一见昙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