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千叶去带的人,不过这次来得比较快,没有让张紫华久等。来人披着重孝,一身生麻衰衣,断处没有缉边,散乱垂着细细的线头,容颜枯槁,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倒是清秀。只是看到竺法言几个和尚时,双目尽赤,双手紧握,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生食其肉,不用问,也知跟和尚们脱不了干系。
徐佑知道竺法言城府森严,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所以把注意力放在竺无觉和竺无尘身上。竺无觉看到来人,眼中微露出惊骇之意,短暂即逝,又故作镇定的低下头去。竺无尘反倒满是好奇,大眼圆睁,上下打量,似乎不知晓内情。
张紫华皱眉道:“祭酒,你这又是搞的什么名堂?”
“千叶,回大中正的话!”
“诺!”
千叶走到来人身边,正色道:“他叫高惠,是钱塘县外三河村的普通农户,上有双亲,还有一妹。其妹叫高兰,年方十四,生的花容月貌,已许了亲。十几日前,大德寺的僧人们名为替乡亲们看病疗疾,实则为了教化佛法,并顺带募化建造大德寺的用度,一时倒也蒙蔽了不少村民成为信众。辗转来到高家,高父是天师道的道民,从教数十年,坚贞无二,并不听信佛门的那一套言辞,所以备好酒肉,款待众僧,之后好言劝他们离去。不料僧人中有一人,禽兽心肠,窥见高兰美貌,趁着酒兴将其奸污,高父母拦阻不成,先后被打成重伤。”
张紫华看向竺法言,见他还在闭目安神,似乎并不紧张,也并不以千叶的指控为意,道:“你接着讲!”
“高惠从外面回来,看到家中发生的惨事,去找和尚理论,却被守护山门的门头乱棍打出。高惠无奈报官,结果陆明府带着县尉杜三省和一众衙役勘验了高家的里里外外,又问询了大德寺多人,竟定为诬告,将高惠打了三十杖,逐回家中,严斥村司管束,不得随意外出。高兰受此奇耻,第二日就上吊自尽,高父母也因重伤,连气带恨,同日死去。高惠受杖刑后,困于斗室,无药可医,垂垂将死,幸亏有道民暗中知会了靖庐的道官,这才派人将他救了出来。”
千叶的口齿清晰伶俐,说话时不带任何感**彩,就事论事,简单陈述,但一番话说下来,却能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冰冷和勃发的愤怒。
诬告罪,在周朝时就有了,《周礼》里已有记载,后来的汉代《九章律》,唐代的《唐律疏议》都对诬告罪有清晰的认识和惩罚措施。楚国承汉魏旧制,诬告受三十杖,听起来似乎不够残酷,其实三十杖打下来,足足去了大半条命,要是医治不及时,再被行刑的衙役下点黑手,死的概率极大!
张紫华看向陆会,见他额头渗出汗珠,心中顿时闪过无数个念头:自大楚立国江东,扬州的局势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盘牙交错,你进我退,此消彼长,皇上、太子、诸王殿下,还有佛道两教、诸姓门阀世族,人人都想在这场看不见波澜的明争暗斗中付出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利益。可谁也不知道究竟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样危险的对峙会不会走向彻底失控!
或许经过一番博弈,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也或许……
张紫华赴任时,安子道曾单独接见过他,却少问扬州有无遗才,多问民生凋敝,安乐与否。现在想来,皇上应该已经认识到扬州的局势之复杂,所以对他稍加提点,希望他能够在拔擢贤才之余,多加留意局势的动态。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刚来扬州没多久,就遇到竺法言和都明玉正面对垒,双方都不肯罢休的棘手事!
佛道若乱,扬州必乱;扬州若乱,国本动摇。到了那时,悔之晚矣!
“求大中正为小人伸冤!”
高惠重重磕头,脆弱的皮肤包裹着的头骨,和坚硬无比的楠木地板发出死命的碰撞声,仅仅三五下,肉眼可见的血迹渗在楠木的肌理中弥漫开来。建造雨时楼的楠木从益州运来,最是珍贵,所费何止百万,贴得近些,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如今这清香里飘荡着鲜血的腥气,不知是不是种讽刺?
张紫华没有像方才质问陆会时那样的声色俱厉,语气平缓,表情淡然,宽厚的手掌放在平滑的案几上,挺直了身子,道:“陆会,可有这样的事?”
陆会也没有再次慌张失措的下跪,淡然自若的站起身,拱手道:“此案错综复杂,双方各执一词,下官并没有定谳。只是那日高惠咆哮公堂,不听劝阻,所以才略施薄惩,以儆效尤。大中正明鉴,若是真的因诬告罪而获刑三十杖,区区几日,他怎么站得起来,哪里还有力气跑到雨时楼中攀咬他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紫华和陆会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充分演绎了楚国官场的潜规则和为人处世的技巧。
都明玉第一次发难,主要是针对竺法言的清名,与钱塘县有关的不过是百工院的匠户,张紫华知道陆会必定有应对的法子,所以故作恼怒,只是恼给外人看的罢了。陆会心领神会,诚惶诚恐的样子给足了张紫华官威,也博取了别人的同情心,两人不用说一句话,就联手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留着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