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半个月,张槐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终于在八月十七日攻破京口重镇,短暂修整之后,水师溯江而上,于梁山州遇到了萧玉树的伏兵,大战之后,扬州军后退三十里重新回到了京口和瓜洲之间,若不是海龙舟船速远胜,且轻便灵活,估计要吃大亏。
而上游的荆州军也遇到了阻力,檀孝祖和沈度亲率的中军于新亭了殊死争夺,十几天来新亭三度易手,双方都死伤惨重。
原来沈度闭门不出,拒绝过问战事,可瓜洲失守,京口危殆,徐州局势崩盘,眼看着鱼道真先阻荆州、再平扬州的计划失效,萧勋奇亲至沈府,说服沈度出山。安休明这次不敢再乾纲独断,听从沈度的建议,派萧玉树率精锐水师埋伏在梁山州,而他自己带着六军驻扎新亭,直面檀孝祖。
垂垂老矣的军神和冉冉升起的名将了正式对决。
西凉,长安。
宫殿内烛影摇曳,太子姚晋端着汤药,亲自喂凉主姚琰。姚琰气若游丝,推开了汤碗,斥道:“什么时候了?喝这等劳什子有个屁用?”
汤碗脱手坠地,砰的四碎,给沉闷又阴森的殿内平添了几分惊悚。姚晋慌忙跪地,道:“阿父息怒,息怒,龙体要紧……”
姚琰更是火大,道:“烧当羌以力强者为尊,汝父不知经过了多少场搏杀,才攒下了这六州八十七郡的家业,潼关以西,尽是我姚氏的牧场,何来生下你这样的两脚羊?妇人之寡断,腐儒之假仁,白做了二十年太子,可连你弟弟都斗不过……咳,咳……”
姚晋屈膝前行,俯在床榻边上,泪流满面,道:“儿子不孝,惹阿父忧心。我愿让出太子之位,让给八弟,他比儿子强,定可承继阿父的雄武……”
“妇人!妇人!”
姚琰抓起枕头旁的玉如意砸了过去,姚晋不敢躲避,啪的一声,如意碎裂,额头也流了血。
“我还没死呢!谁当太子,我说了算!”姚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子,瞬间露出来的霸气,依稀可见纵横关中多年的威风凛凛,只是天不假年,病魔缠身,难免英雄气短,望着儿子血流满面,依旧不敢擦拭,不敢起身,长长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道:“晋儿,你为子至孝,生性仁良,若是太平盛世,定是一代明主。可现在魏国龙蟠,楚国虎踞,我大凉偏安一隅,早晚成了他们的猪羊,再不奋起,危在旦夕……”
姚晋哀声道:“既是如此,恳请阿父下旨,让八弟监国、领兵,总摄朝政。我愿到逍遥苑剃度为僧,日夜为阿父诵经祈福,以求福寿延年。”
姚琰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滚滚而落,道:“姚吉虽小有兵略,可志大才疏,习惯偏听偏信,让他做太子,不出三年,姚氏就有灭族之祸。你去歇息吧,五日夜不眠不休,小心你自个的身子……咳,咳……记住,若真到了那一日,去找朱智,梁州,就是你留得性命的凭借……”
是夜,凉主姚琰病逝,宦者骆训从宫墙边上的一处秘密狗洞星夜出宫,乘快马奔赴轵关,见到了温子攸,通传了姚琰病逝的消息。温子攸立刻闯入姚吉的寝帐,赶走侍寝的三个貌美歌姬,道:“部帅,主上龙驭宾天,太子封锁了长安城,却秘不发丧,其心可诛。若我估计不差,等他彻底掌控局势,就会矫诏诱你回京,到了那时,大义在手,你从是不从?”
姚吉惊颤的坐立不安,抓住温子攸的手,道:“我该如何是好?”
温子攸的眸子幽深如地府,道:“部帅兵权在握,威望更高,何必北面称臣,俯首屈膝?当务之急,趁太子立足未稳,潼关守将并未归附,立刻带兵回京!”
姚吉犹豫道:“阿父尸骨未寒,我,我这样做,将来怎么见列祖列宗?”
温子攸冷冷道:“等部帅被太子砍了脑袋,无头之鬼,游荡野外,连地府都去不得,还说什么见列祖列宗?”
姚吉的脸色在阴暗的烛火里变幻着,时而明,时而暗,最后开始狰狞了起来,他腾地起身,拔出宝刀,割破食指指肚,滴血入酒。
温子攸依样施为,血色交融,酒水腥红,两人一饮而尽,姚吉掷杯于地,厉声道:“反了!”
寝帐之外,月痕如鬼魅般站立着,她的目光穿越了群山和江河,落在了遥远的钱塘,明玉山上的欢声笑语,已经是她关于人间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可惜,那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