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难得意见相左,像是要交锋一样,考生们有点紧张,其他考官和两名监考官则相互对视,摆出了看好戏的样子。
“岑小衣这尊模型的作工的确很显手艺。首先,他基本功非常扎实,已经达到了大巧不工的地步。该一刀雕成的部分,绝不会用两刀三刀。这非得长年累月的硬工夫不可,现在看来,两百余名考生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不过十数。”孙博然语气平静,但缓缓道来,让所有考生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的字句之间,不约而同地再次看向那尊模型。
这个评价,可真是太高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孙博然说得一点也没错。
木匠的基本功是会完整体现在制作的细节里的,他们刚开始学的时候,就要对着师傅的成品细细研究,他的每一刀是怎么使的、每一处力道是怎么运的……所以常常,木匠个人的习惯与特色也会融入其中,成为辨认其个人作品的依据。
岑小衣的风格就是简明利落,很少多余,而这一点,非强大的基本功不能完成。
许问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有点诧异。
这种风格跟岑小衣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而且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大量的汗水、大量枯燥而重复的工作。这些做不得半点假,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难怪他会有这种自信,搞掉冒尖的一两个,剩下的就一定是自己呢……
而看完他的模型之后,从来对岑小衣都不假以颜色的孙博然,表情都温和多了。
一个老木匠最喜欢的,就是勤奋肯用功的徒弟了。
有心计,肯下苦工,识字,会跟人打交道,长得还好看,难怪他会有这样的野心,而且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只是……
“除了基本功以外,这尊模型房屋结构正确合理,庭院设计与原型一致,最巧妙的还是……”孙博然上前,把模型向上掀了一下,特地露出檐下的木制结构,“这八座雀替。”
“哦?这八座雀替仿佛跟我做的不太一样啊。”刘胡子掀了掀眼皮子,没精打彩地道。
“您做的雀替细致入微,宛然如生,绝对是一等一的佳作,不然,我等也不会一致公认此为本次院试的原型。但我在京都建造墨艺殿的时候,皇上曾拨冗来到工地,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孙博然侃侃而谈,提到皇帝的时候,所有人全部挺直了脊背,肃然起敬。
最明显的是站在下面的那些年轻人,个个脸色发红,眼睛发亮,身体殷殷倾向前方,表现得无比热切。
如果说徒工试和百工试是一条通天梯,孙博然就是活生生摆在他们面前的样板。以一介工匠的身份,站在皇帝面前,还能在他们面前说起曾经发生的事情,简直再没有比这更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那时,墨艺殿初建,雏形已定,细节未丰。各位理应清楚,此时,墨艺殿所有图纸烫样、包括各种细节,其实早已全部完工,经由层层确认,已成定论。”
所有工匠,无论师父还是徒弟,此时都在点头。
就算是普通盖座房子也要把前面这些工序全部走完的,何况皇殿这种大型建筑。这种事情,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路,大家肯定都是知道的。
“墨艺殿全部规划与设计,所有图纸与烫样,全部由三名皇家大师与我,一共四人完成。我四人当匠人的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年,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孙博然说得平静,也没人觉得他是在自夸。不,他只说经验,其实已经是大大的谦虚了。
孙博然年少成名,年老气象堂皇,名作盈身,是最顶级的工匠大师。其他三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能当上皇家工匠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他们有的,不仅仅只是经验,更是超卓的灵感、审美与绝顶的技艺!
此时,考场上上下下全都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只是铺垫,肯定还有后文的。
“工地自然不免杂乱,皇上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名小工在木板上画图。他生了些兴趣,驻足旁观了片刻。那小工所画的正是墨艺殿,具体而微,十分细致。片刻后,皇上将我等召去,让我等细看那小工所绘的图样。一个时辰后,墨艺殿停工,重依此小工的图样绘制详图,已建与之冲突的部分全部推倒重建。”
孙博然语气和缓,似乎还带着淡淡笑意,以致于听话的这些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几息之后,所有人集体震惊了。
一个小工,推翻了四个皇家工匠的集体智慧,让一座皇家宫殿重建?
放在普通人家里,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有在皇家,才会有这样的气魄吧……
许问也很吃惊,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岑小衣,他同样一脸热切,甚至有点饥渴的感觉。
众目睽睽之下蒙受皇恩,一鸣惊人,再没有比这更符合他梦想的故事了。
“这位小工,难道就是刚刚直升工部侍郎的王一丁王大人?”鲁考官突然发问,同时响起的还有冼考官的声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