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当然就是秦天连,但当时陆立海完全不认识他,只知道这是一张生面孔,跟自己差不多岁数,挺年轻的,确定从没见过。
不过他也没觉得奇怪,最近回来的分家人不少,很多都是带着后辈的,这也许就是其中一个。
接下来秦天连的举动更打消了陆立海的怀疑。
他开始当着他的面,做起了桐木巧。
那个时候,十八巧——仅余这五巧是班门年轻人必练的基本功,每个人都要会。
桐木质软,做起来比较容易,但秦天连的手法也让陆立海完全看呆了。
有些东西,越是内行越能感觉到其中精妙之处,陆立海那时候就是这样。
跟祖先的样品比对,他知道自己的桐木巧做得不好,也知道哪里不好,但是这个好与不好之间,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进行。
他爹能比较出色地完成,但不知道该怎么教他,只让他细细揣摩。
陆立海总觉得,他爹其实也不能次次完成得那么好,很多时候是靠灵光一现,碰巧完成的。
碰运气的东西,当然没办法稳定地教给他。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由上到下、由表至里地徐徐完成这个桐木巧,陆立海某些卡了很长时间的关窍突然被打开了。
他如获至宝地盯着秦天连的手,简直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东西。
秦天连只用了陆立海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桐木巧,把成品交到他手上。
陆立海握着新鲜出炉的奇异木刻,看了好长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又从旁边拿起了一个全新的木块,从头开始做。
秦天连也没说话,就站他旁边看着,等他做完,伸出手指,在几个地方点了一点。
陆立海心领神会,开始了新的一轮。
就这样,陆立海在秦天连面前,一共做了三个桐木巧。
做完第一个的时候,他能很自信地给自己打个八十分,做到第三个,评分上升到了九十,而且他知道,这次评分货真价实,绝不心虚。
这整个过程里,两个人一坐一站,一句话也没说,全程只靠手艺交流。
而做完第三个之后,陆立海心中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的畅快感。
他没再继续做下去,而是站起身,弯下腰,郑重其事地向秦天连行了一礼。
等他站起来时,秦天连已经不见了,陆立海耳边只留下两声笑声,以及五个桐木巧。
接下来一段时间,陆立海拿着那个桐木巧看了很多次,越看越觉得这个做得真是太漂亮了。
说得僭越一点,他甚至觉得,这个桐木巧的完成度,甚至超过了先祖留下来的那个,而且细节特别清晰,有很多可以玩味的地方。
他思考良久,拿着它去问了过来开会的长辈,想让他们看看这是谁做的。
长辈们也很惊讶竟然能有人把桐木巧完成到这种程度,但没一个人知道是谁做的,刀法也很陌生,没人认得出来。
陆立海不死心,回忆了那人的长相,又去问人。
也没人见过,甚至没一点印象。
好像这个人就是从天而降的,然后又突然消失了一样。
“说不定不是真人。”当时有长辈这样笑着说,“五岛不是很多这样的故事吗?也许是哪个祖先的鬼灵附在了松树上,来教了你一手。”
陆立海心里怪怪的,但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鬼灵个屁,原来就是个小偷!就是来偷我们的家传绝学的!”二十五年后,陆立海愤愤不平地对许问说。
时隔这么多年,许问仍能听得出来,陆立海前面提到秦天连教他桐木巧的时候,话里脸上都有憧憬、有仰慕、甚至还有崇拜。
可见当年秦天连的神秘出现与教导带给他多大的震动,有某个时刻,他说不定真的以为那是鬼神,就为了把古代的传承带给他的。
“后来呢?”许问往秦天连那边看了一眼,好奇地转过来问道。
秦天连仍然在看手上的书,看上去是一个古卷。
不知是看得入神,还是听见他们的话也懒得理会,并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
二十五年前,跟陆立海同样的年纪,也就是说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就能把桐木巧完成得出神入化。
那其他的十八巧呢?是不是也会?
他从哪里学会的?
真的全部都是从班门偷学的?
“后来我纳闷了好几天,还天天去那个地方等,看是不是还能撞上,再学点什么。”
陆立海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听见长辈这样说,将信将疑。
不过他寻思着,不管是人是鬼,真能学到东西,管他那么多呢!
接下来他一共去了五天,每天都在固定的时候去,五次里撞上了秦天连两次。
每次秦天连还真的都停了下来,就着他手上正在做的东西,给了他一些指导。而且每一次,都带给了他实实在在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