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无漏进了禅房,跪地叩拜,没有做声。等了一会,竺道融坐在须弥座上,双目似开似闭,道:“徐佑为大毗婆沙,你心中可有不满?”
“弟子虽无不满,却有些不解。徐佑并不亲近佛门,此人的路,我看在佛道之外……”
“儒家?”
“也非儒!”竺无漏冷静的道:“徐佑欲整合儒门,不过是借势而已。宗主明鉴,我绝非妒贤嫉能,然而徐佑为大毗婆沙,怕不是沙门之福!”
竺道融不置可否,过了一会,道:“明天敕任大典之后,你和无尘及其余数十位师兄弟随法雅、法汰两位师叔离开金陵,到荆州寺庙暂且安身。”
竺无漏大惊,以竺道融之能,尚要安排后路,莫非京师局势已不可控,道:“宗主!”
竺道融柔声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不必多虑。只是近日心神不宁,似有所觉,可又迷雾重重,难以尽显尽知。为长远计,也为沙门计,你们出去避避也好!”
“是!”竺无漏伏地哀泣,道:“弟子等无用,不能为宗主分忧!”
“起来吧!很多事涉及宫中隐秘,原也不是尔等可以参与其中,谈何有用无用?”竺道融的声音里似有疲态,以他的修为,哪怕年事已高,也断不至于如此,估摸着还是因为国事劳心,道:“你明日远行,这些事该知晓一二。主上本来打算明日大典之后当着百官废黜太子东宫之位,择机再另立太子。可昨夜太子和衡阳王双双进宫,裸身露背,负荆跪行,奉表痛陈己过,言辞之恳切,引得主上潸然泪下,动了舐犊之情,竟抚其背道‘无父何怙,无母何恃?’,遂不再提废太子之事。”
竺无漏听的目瞪口呆,道:“主上,主上他……”
废立太子,何等大事,竟能如此儿戏?安子道当年被四位辅臣废少帝后迎入金陵继承大统,不出三年,就通过缜密布局杀四辅臣而亲政,劝学、兴农、招贤,民有所系,吏无苟得,号称极盛。十五年间两次北伐,收豫州,复洛阳,武功赫赫,虽第三次北伐遭遇挫败,豫州四郡得而复失,更被魏国大军逼近瓜步,威胁长江,导致江北六州邑里萧条,但无人敢小觑这位中兴之主。
然而在太子一事上,安子道始终摇摆不决,竺无漏颇有无力之感,道:“主上这几年已不复北伐时之决断,对太子骄纵太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其实安子道并非朝令夕改,而是在另立太子的人选上和竺道融等人发生了冲突,故而犹豫。安子道属意建平王安休诞,尚书令庾朓推荐自家女婿、南阳王安休铄,而竺道融则最喜欢广陵王安休鸿,三人各执一词,始终达不成统一意见,所以太子入宫请罪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安子道念及多年父子之情,又顾虑接替人选不好平衡,到底还是原谅了他。
竺道融的不安,正来源于此。
他和太子势成水火,太子若登基,江东佛门将迎来千年不遇之大劫,还需细细思量下一步如何过招,才能把太子推下储君的宝座。至于安排竺无漏等出类拔萃的弟子们迁往荆州,那是留个后手,以防万一。
竺道融的敕任大典,并没有因为安子道不再废黜太子而取消,相反为了安抚这位黑衣宰相,安子道令在京的王爷、公主、驸马、百官、儒道佛三教的名人以及各国驻金陵使节全部荟聚本无寺,然后赐天下僧主的僧衣、度牒和仪仗,并由内库拨款于本无寺外摆万佛宴,任人取用,备极荣宠。
除此之外,皇帝另设僧司,不隶属于任何中央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僧司的主官为僧主,也就是竺道融,其下有两名副职为僧都,并吏员若干,分布各州、郡、县,统属明确,结构清晰,想想江东将近百万的僧人,这是何等庞大的力量?
大典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安子道全程参与,精神饱满,说话举止铿锵有力,比那些年轻的贵族们还要正常,哪里有一丝的病态?
徐佑因为大毗婆沙的身份也得以参与这难得一见的沙门盛筵,和王公大臣们并列坐在高台上,与安子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会滑落晕死。不过现在的世家子弟大多醉生梦死,耽于享乐,身子骨连弱不禁风都算不上,加上喜欢敷粉,看上去跟徐佑差不都虚弱的样子,倒不是太显眼。
徐佑谨言慎行,乖乖的躲在角落里,可是能够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是丹阳公主安玉秀,双目脉脉,另外一个却有些面生。
“那是太子中庶子卫田之!”
许是看到徐佑打量,旁边一人好心介绍。徐佑扭过头,看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笑道:“还未请教?”
“在下王晏!”
原来是尚了始安公主的驸马都尉王宴,徐佑听过此人。安氏起于微末,说句不好听呢,就是家族底蕴跟不上身份的变化,所以公主多刁蛮善妒,蛮横无理。王晏娶亲时就不太愿意,为父母所迫,勉强尚了始安公主,成亲之后自是诸多不和谐,有次公主生气,竟把王晏脱光了衣服绑到院子里的树上,可怜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王晏差点一命呜呼。后来闹到皇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