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许问下意识地问。
刘胡子没有马上说话,带着他推开了那扇破门。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门外污糟邋遢,沿路走来随处可见污水垃圾,得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踩到——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许问几乎已经习惯了。
但门一打开,立刻神清气爽。
门内是个极小的院子,连棵树也栽不下,但墙头爬着半墙的金银花,郁郁葱葱,或黄或白的花朵掩映其中,沁人的香气丰沛地袅绕鼻端。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一片落叶也没有,窗纸也是新糊的,洁白透亮,非常雅致。
“博然糊的,手艺行,还算没落下。”刘胡子留意到许问的目光,撇着嘴说。语气很嫌弃,但许问分明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得瑟。
“孙大师真是孝顺。”许问笑着赞了一句,刘胡子更满意了。
院子里摆不下石桌石凳,只有一把躺椅。
刘胡子进屋拎了个两个马扎出来,许问连忙伸手接过,将它打开。
马扎一入手他感觉到了不对。
马扎就是交杌,是坐具的一种,最早是从胡人那里传来的。
后来因为简单便携、易于存放,在汉人这里也非常常见了,尤其是新手学徒,入手学的第一件家具一定是这个。
许问对它当然非常熟悉,所以越发能感觉到其中差别。
它其实非常简单,一个布面,四条交叉的腿,两个横梁,没有雕花、没有装饰、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家用马扎。
但你初看上去,就会非常直接地感觉到那种不同,好像它的面、它的腿、它的横梁,每一细节都非常圆润、非常流畅,没有任何一点不妥——
极致的和谐。
“坐吧。”刘胡子随口说道。
“哦。”许问应了一声,把它放到地上,坐了下去。
坐下的感觉更不一样。
马扎的重点是简便不是舒适,由于它过于矮小,没有椅背,坐起来一般都有踡成一团的感觉,其实是不那么舒服的。
但这个就不一样了。
它的高矮、布面下沉的弧度、支撑力……所有的一切都跟他的身体极度贴合,许问甚至直接联想到了四个字——“人体工学”。
这年代当然没有所谓的人体工学,这个马扎能做到这样,只能说制作者的手艺真的非常好。
“这马扎谁做的?”许问往下沉了沉身体,认真感受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
“我啊。”刘胡子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都是干这行的,这种东西不自己做,还要到外面去买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马扎做得太好了。”许问又忍不住站起来,把它拿到手上细看。
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刘胡子现在也坐下来了,坐的是跟他一样的马扎。
他比许问高了小半个头,现在瘦得像一把钢筋,到处的骨头都支愣着。
也就是说,两人的身材体型完全不同,正常来说适配的家具也应该完全不一样。
但现在,小小一个马扎,竟然做到了现在很多人体工学椅都做不到的事情——高度的适配性。
“怎么?”刘胡子看他半天不动不吭声,抬眼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马扎真的做得太好了。”许问说。
“你刚才说过了。”刘胡子有点得意,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您做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许问问道。
“什么怎么考虑?没怎么考虑,就那样做呗。”刘胡子翘着嘴角说。
“怎么能让一个小马扎坐起来这么舒服?”许问以为他没听明白,问得更明确了一点。
“……这我咋知道,凭感觉做呗。”刘胡子愣了一下才回答。
凭感觉……
三个字就让许问闭上了嘴。
这本来就是这年代工匠的通病。
重经验、重感觉,很少总结。
他索性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拿着这个马扎翻来覆去地看,观察各种细节,想着换了自己的话会怎么做,这个的处理方式有什么不同,很快就沉迷了进去。
狭小的门院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刘胡子突然问道:“你咋不问我你师父留了什么东西在我手上?”
许问猛然间惊醒,这才想起刘胡子之前在门口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忘了……是什么?”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孙博然年轻和现在做的东西完全不同?”刘胡子问他。
“因为他是个天才?”许问说完就被刘胡子瞪了。
“天才就能生而知之了?你以为他是什么怪物?他年轻时学的东西,还不是老子我一点点教他给他抠出来的?!”刘胡子气哼哼地说。
照刘胡子的说法,年轻时学的东西是他教的,后来去帝都会的东西当然也另有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