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这次一觉醒来就到了班门世界,球球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
来之前他也没有接到任何任务,可以说毫无回去的头绪。
换了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他可能会有点慌,害怕被留在这里了。
但是到了现在,来回穿梭了这么多次,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他的心里还是有了许多不一样的笃定。
一来是他渐渐适应并接受了这边的生活,二来是他开始了有了一些变化。
一开始是任务,再来是球球,到现在为止,他自己也能感应到一些东西了。
中午他们停下来休息,许问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狄林马上走了过来问他一些问题。
昨天晚上上课的还是他,教的是几何方面的内容。
到现在为止,这方面的课程只有他能教,讨论下来就连阎箕也不如他。
昨天晚上,京营府几个人也听得全神贯注。只要摆脱固有的成见,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许问所授内容的价值,更别提许问带着西漠队这些新手,在龙神庙就已经给了他们一个现场教学!
许问解答完狄林的问题,正好许三递过来了一杯热茶,他道了谢,端茶于手,眼睫垂下,开始在脑中勾勒许宅。
他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四时堂,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对技艺与建筑的了解越来越深,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他看到了碧绿芭蕉前的花窗,曲折如意,转圜如水又如云。
在对木艺制作已经了若指掌的现在,他越发清楚这样的技艺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确定即使是他现在的水平,也完成不了这样的花窗。
那种信手拈来、游转如意的感觉,必须要审美和技艺同时达到最高水平,由心而发之后才能完成。
许问虽然靠木工拿到了徒工试第一名,但技艺还远没到臻于化境的地步,而审美方面,他还需要进一步培养。
他看到了花窗上方,悬于檐下的瓦当。
每一枚瓦当的图样都不一样,残缺不全,但精致巧妙。独立起来如同可以在手上把玩的珍品,联结起来又如同一个流动的长卷,令人沉迷。
秦连楹在手札里提到过一个词:痴石儿。
痴于石,执于石,将全身心投注于此,最后才能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将天地间的一切融于手中小小的砖石之中。
痴石儿是一个泥水匠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在整个大周,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
但许宅随便的一个普通瓦当,就是只有痴石儿才能完成的作品。
他看到了整个许宅。
它初看是典型江南风格的庭院园林,但仔细看却并非如此。
它小巧精致,却又潇洒随和,仔细看还有些稚拙真切。
它是一方天地,同时又是大千世界。
许宅无论整体还是局部,都做到了一种极致。也正是因为如此,许问那时候对古建筑不懂也不感兴趣,许宅整体的氛围跟鬼屋一样,他还是被它吸引住了,在最关键的时候停驻了脚步。
仔细想想,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究竟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建成这样一座宅子?而当完全地修复它、恢复它原貌时,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陡然间,想象中的一幕幕图景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他来到了许宅的高处,将它的一切尽收眼底。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与它的距离并没有被拉近,反而越来越远。
这是他的真实感受,懂得越多,不懂的越多。
越是在技艺上钻研精进,越是觉得许宅的修复难度比他想象中的还大。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失去信心。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许宅的每一处,将它的一切尽收眼底,心情也一寸寸地往上扬了起来。
他想要修复它,他穷尽一生时间,一定能够修复他!
失重的感觉突然传来,许问眼前一暗,定下神时,已然从无遮无挡、被冬日阳光直射在头顶的山尖来到了幽暗的房间里。
他躺在那张紫檀百子拔步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喵”的一声,球球轻巧地踩着床板,跃上了床榻,在他肩膀上轻轻踩了踩。
许问一只手搂住它,揉了揉它的头毛,球球亲昵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他回到了许宅。
………………
蝉鸣阵阵,这个世界仍然处于炎炎夏日。
前一刻还在山顶被寒风刮脸,下一刻身体就被蒸腾的热气裹得密密实实,这种感觉真的有点奇妙。
许问坐在许宅门口的一块青石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一个夹满肉的卷饼,吃得满嘴流油。
在班门世界赶了半个月的路,几乎天天都在吃干粮,肉味儿都没闻到几次,就算是许问也有点馋了。
还好那次去阳宁村去的是他跟许三还有林谢,换了别人,听见主家杀猪摆宴请客,多半会抱着罗大的大腿哭求等一等吃了晚饭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