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月娥手足无措,许问看出了她的无措,定了定神,说:“你别紧张,咱们慢慢讲。”
他就是心里惦记着这事,才在刚吃完饭后就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自己一个人先过来的。
他之前卡了壳,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卡在哪里。
他的设计里缺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也就是关于黄土支撑力的运用。这不是不可以实现的,十里村就是完美的示范。
按照他的想法,这些通过精密的计算与设计就可以完成,但这其中包含的变数实在太多了,他的实力不够,处理不了这么大的数据。
也不知道在这时代土生土长的史光明是怎么做到的……
许问正一边琢磨,一边打算再过来试试,就看见了史月娥趴在地上正写着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史月娥正在填充他欠缺的那一部分。她画得很慢,有点犹豫,也还没有画完,但许问却清晰地看出了她的思路。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而且直观的思路,在她这样画出来之前,许问完全没想过部分内容还可以这样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许问看得眼睛发直,完全忘记对面是谁,忍不住出声问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史月娥看见只有他一个人,总算淡定了点儿。
她看了一眼自己刚才画出来的东西,解释道,“就是以前看人家画过,记下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但许问还是听清楚了,他心中一动,问道:“以前你爹做活的时候,你在旁边?”
“那不可能!”史月娥下意识反驳,“我爹做活都在窑上,他怎么可能带女人上窑!”
“是我问错了。”许问安抚。
史月娥没有说话,四周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许问只好又去看地上的图。
“嗯……你……你是江南桐和人?”过了一会儿,史月娥突然小声问道。
许问一愣,转头看她。
他的口音跟本地不同,很容易分辨。但按理来说,这种住在深山里的嫂子能听出不同,但很难听得出他的来历,更别提是具体到府的精准。
史月娥这不可能是听出来的,必定有其他了解的渠道。
“……是。有人跟你说起过我吧?”许问心里咯噔一下,问道。
“嗯。”史月娥承认。
“是个四十多岁、方正脸庞的中年人?”许问又问。
“不是。”史月娥突然笑了两声,又抬眼看他,“答应了她不说的。”
她明明是在拒绝,许问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心里又是微微一动。
“那是个十六七岁,圆脸蛋儿,杏眼桃腮的姑娘吗?”许问又问,脑中不自禁地浮现出那张面孔。
“不告诉你。”史月娥笑了,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刹那间,许问的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瞬间松快了起来。
史月娥虽然一句也没承认,但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一直跟着他们,不断安排这些事情的正是连天青。
而知道这件事情,引导史月娥来找他们的,不用说就是连林林了。
这个心软的姑娘啊……
许问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听史月娥诉说苦衷时的表情。
“其实你说得对,这些东西是以前我爹带我上窑的时候,我看见了,记下来的。”史月娥的声音幽幽传来,打断了许问的思绪,让他的注意力顿时集中了过去。
提到两人共同认识的人,史月娥彻底放松了下来,虽然声音还是很小,但已经对许问放下了戒心,开始说以前的事情。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爹爹一起上窑。他把我打扮成一个男孩子,让我在他旁边跑着玩。偶尔闲下来,我会看见他在画这些东西,凑过去看,他就给我讲。”史月娥怀恋地说着。
许问有些意外。
先前他听说史光明传男不传女,宁可绝技失传也不把它传给自己的女儿,还以为他是个固守传统、重男轻女的人。
但史月娥小时候,他其实是会无视传统,带她上窑的,还给她讲解工匠技艺的?
那他后来为什么变了?以致于留下这样的遗憾?
“不过那时候我不太记事,教我的东西也记不太清楚。”她说着看了许问一眼,有点抱歉,“这种窑我记得我爹以前也碰到过,当时他就是这样画的。为什么这么画,我真记不得了。”
“你那时候大概多少岁?”许问点点头,问道。
“四五岁,我印象里是。”史月娥说。
那种年纪,对世界的认识也就是一片断断续续的画面,她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她又拿起笔开始继续画,可能因为两种窑洞毕竟是不一样的,她的速度比之前更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落下一笔。
“啊,我想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笔轻喊,回到刚才许问指的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