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帝又发了脾气。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发脾气了。似乎自从他做了皇帝之后,脾气就一日坏似一日。
可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发脾气的原因都大同小异。
往大了说,是因为国事,往小了说,就是那几个人而已。
辽东的秦清,东海的李玄都,还要再加上一个西北的澹台云。
看看这三个人吧,哪个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哪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哪个不是长生之人,他们稍有动作,朝廷就要为之震动,他便要大发雷霆。
而他也悲哀地发现,自己的雷霆怒火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个发现又让他愈发感觉到愤怒。
天宝帝没有想到,没等到辽东铁骑叩关,先等到了李玄都派遣船队进攻渤海府,要知道渤海府乃是帝京的屏障,其重要程度不亚于榆关。更关键的是,渤海府乃是北龙六个重要节点之一,更是北龙的出海口,如果李玄都攻下了渤海府,让人破坏风水,其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的关键是,朝廷该怎么办?朝廷自从禁海以来,水师就日渐衰弱,到了如今,不过是聊胜于无,在清微宗的无敌船队面前,与没有水师没什么两样。
如今清微宗陈兵海上,朝廷竟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毕竟战船不是一天就能造出来的,水师官兵更不像普通步卒那般稍加训练几天就能上战场,水师官兵需要经验老练之人,否则驾驭不了战船。
如今之计,似乎只有派遣天人境大宗师出手,可解燃眉之急。
不过这个提议又被代表儒门的白鹿先生否决,以前心学圣人在世的时候的确可以,可如今却是行不通了。在天人境大宗师的数量上,道门并不弱于儒门,真要出手,多半就是互相牵制。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李玄都已经调集了大量的道门高手赶到齐州,同时向后推延了自己的升座大典,俨然是要背靠着东海清微宗做长久之战了。
当然,白鹿先生还有未尽之言,那就是天人境大宗师大多在儒门中身居高位,身份尊贵,参加玉虚斗剑也就罢了,让他们亲临前线,多少有些让士大夫公卿亲自领军冲锋陷阵的意思,他们多半是不情愿的,最起码白鹿先生就没有说服众人的把握,而最为关键的龙老人此时又不在帝京城中。
如果只是派出一两位天人境大宗师,那便没有太大意义。
众人在天宝帝的书房中议了两个时辰,最后议出了一个等齐州那边消息的结论,让天宝帝愈发恼怒。
几位重臣离开之后,天宝帝阴沉着脸庞来到寝宫。
皇后主动相迎。
两人成亲多年,皇后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从他的脸色便可以看出他的满腔怒火。
天宝帝什么也没有说,如果是以前的他,此时已经是满地碎片了,各种瓷器摆设,都难逃毒手。
不过白鹿先生这段时间的教导发挥了作用,让天宝帝懂得了“制怒”二字,除了最开始摔碎的那方砚台之外,并未再有其他举动。
天宝帝坐在软榻上,铁青着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他们欺人太甚,先是在帝京城中兴风作浪,如今干脆是公然反抗朝廷,这是造反,理应诛灭九族!可朕的那些忠臣们,话里话外却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媾和!”
皇后没有言语。
她是读书的女子,并非目不识丁,自然知道“媾和”二字是什么意思,通常用于两国之间,意思是结束战争。关键在于两国,大魏可以与金帐媾和,可大魏皇帝不能与自己的臣子媾和。
只是自从秦清拒绝接受朝廷的“辽王”封号开始,就已经很明白了,这些人不认为自己是大魏的臣子,他们要另立门户了。自古以来,以臣子身份造反,是德行有亏的,因为臣子食君之禄,可是以布衣百姓之身造反,却没有这等顾虑,因为不曾食君之禄。
其实天宝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愿也不敢接受罢了。
另一边,齐州的儒门之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处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他们苦心孤诣地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李玄都竟然这般果决,把事情闹得更大,从口水战到炮轰渤海府,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里。这说明以李玄都为首的道门势力是早有准备,这就使得儒门有些尴尬,因为从始至终,儒门从没想着与道门大规模战事,从渤海府的防务上也能看出一二。
如今儒门处境被动,帝京城中的态度也陆续传来,许多儒门高层人物不得不聚集在圣人府邸,商议该如何收场。
众人商议再三,决定分成两路进行,一面是由一位足够分量的大祭酒出面,调停此事,让围了李家祖宅的祠堂的人退下来,算是自己给自己造一个台阶下,也是向道门表明诚意。另一路是由双方主事人亲自出面,选择一个合适地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眼下,关键是选出一位大祭酒出面说服清微宗退兵,然后再由双方的为首之人出面和谈。清微宗在战船在渤海府外多停留一日,朝廷就多一日的难堪,儒门总归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