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与这位热情把总告辞,来到镇中。心中却在想金帐王妃的事情。
王妃是中原人的称呼,草原人应该称其为阏氏。《妆楼记》有言:“燕支,染粉为妇人色,故金帐名妻‘阏氏’,名可爱如燕支也。”汗王的正妻,号称大阏氏,其余诸妾,各有称号,分别是:颛渠阏氏、宁胡阏氏、屠耆阏氏,其中颛渠阏氏与大阏氏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故而又被称作小阏氏,在四位阏氏中年纪最小,最得汗王喜爱。在诸位王子中,最小的王子便是她的儿子。与中原的嫡长子继承不同,金帐汗国素有幼子守灶的习俗,长子析居,幼子守户,意思是其他儿子先分家立户,由最小的儿子再继承父亲剩余的财产及地位。
在这种习俗之下,最年轻的王子在名分上成了汗王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同时手中握有老汗王赠予的精锐骑兵,母凭子贵,再加上小阏氏极得老汗宠爱,故而在王庭之中,身份尊贵,地位尊崇。
小阏氏的寿辰,自然要大操大办,老汗王是否会露面,各位王子和其余几位阏氏又是如何态度,都可一目了然,那么李玄都便要赶在小阏氏的寿辰之前,抵达金帐王庭。好在小阏氏的寿辰在来年开春的正月,还有两月有余的时间,足够李玄都赶到王庭。
李玄都曾经在帝京领教过谢雉的厉害,他有些好奇,这位身份地位在某种程度上与谢雉相似的小阏氏,又会是怎样的女子,总不会是个心无城府的天真女子。
念及于此,李玄都不由想起多年前他与师父的一场对话。那时候的李玄都受张肃卿的影响,有了为民请命的想法,但对于前路又不清楚,只是想着除掉帝京权贵,于是便请教李道虚。
李道虚说了这么一段话:“世间之人,不妨以横纵区分,按照纵向区分,有中原人、草原人、帝京人、金陵人、辽东人、西北人、凤鳞州人、婆娑州人,也可以分为效忠太后的人,或是追随张肃卿的人。但是把世间之人按照横向来分,就只有两种人,上位人和下位人,说的直白些,支配别人的士族和被人支配的普通百姓,按照这样区分,太后和张肃卿是一样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支配者,我和你也是这个阶层。如今你要为民请命,岂不是背叛了自己的阶层?”
这段话让当时的李玄都陷入到极大的困惑之中,多年之后,经历了帝京之变,又经历了被逐出师门的李玄都回头再看,才发现师父早已看透了世情人心,只是他选择了一个在李玄都看来并不正确的方向。换而言之,师父就像当年的世宗皇帝,他们不是被人蒙蔽,也不是昏庸,他们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只是他们不愿意去走那条注定艰难的道路。
按照李道虚的说法,谢雉和小阏氏虽然互相敌对,但是两人都是各自国家中最有权势、最为尊贵的女人,那么这两人可以算是一类人,用谢雉的行事作风来套用这位未曾谋面的小阏氏,未必全对,但肯定不会错得太多。
李玄都心中想道:“早晚要对上谢雉,在对上谢雉之前,见识下这位小阏氏的手段,也是好的。”
镇子不小,是辽东境内最后一处歇脚之地,辽东本地的商队还好,不少从关内来的商队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多半要在这里休整,补充给养,故而鱼龙混杂,其中不乏出身不俗之人,多是各大商队主事。
李玄都没走出多远,就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十分彪悍,有身形魁梧的大汉,在如此严寒天气仍是袒露胸膛,有满面风霜的中年刀客,还有身着皮甲背着大弓的美貌女子,充满野性之美。他们簇拥着一位神情傲慢的女子,这女子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相貌秀美,又与中原女子不大相同,不仅仅是相貌,还有气态,若非要找出一个词语形容,那应该是英姿飒爽,有男子的豪迈气概。再看这女子的打扮,一身精美白色狐皮袍子,没有丝毫杂色,额头上缀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额饰,极为刺目。都说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这女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必然是有所依仗。
果不其然,在女子身旁还跟着一个相貌猥琐的矮子,佝偻着身子,但是气息绵长,显然是有不俗修为在身,偶尔看人的眼神,也是极为锐利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以李玄都的眼力,可以看出这个矮子大约有归真境的修为,而且不是中原江湖的路子,那就应该是金帐汗国的那边的高手了。在金帐汗国那边,许多时候不用故意试探,只要从形貌衣着上就能看出此人的身份来历,比如军伍高手总是披着甲胄,因为金帐汗国缺乏铁器,所以甲胄十分贵重,基本就是随身携带;练外家功夫的喜欢袒露臂膀,显示其勇武;若是身着长袍,多半就是类似于方士的萨满了。这一行人形形色色,倒是齐全,由此推断,这个女子也是来历不凡。
李玄都没想招惹这个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来头不俗”四个大字的女子,避让到路边。为首的女子只是瞥了李玄都一眼,没有无缘无故地来找李玄都的晦气,便带着一众手下远去。
李玄都心中微微感叹,一边正在大战,一边却又互通有无,不过这并不矛盾,因为两者都是为了生存。没什么对错,只有成败。
接下来,按照李玄都的计划,他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