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送走了裴玉之后,又处理了些杂务,待到戌时初,天也才将将擦黑。李玄都独自离开清平园,往积善坊的烟雨楼行去。在积善坊不远处就是道德坊,正一宗的小真人府坐落于此。道德坊的隔壁是道术坊,东华宗的东木轩坐落于此。道术坊不远是道化坊,慈航宗的绝尘静斋坐落于此。
到了本朝,龙门府虽然还保留着坊市格局,但是曾经的坊市制度已经彻底废弃,坊门不闭,畅通无阻。李玄都来到积善坊后,轻车熟路地来到烟雨楼外,远远地望着那座自己曾经多次来过的府邸,府门廊檐下那四盏大红灯笼上,“清微”两个篆体大字依然如故。世事沧桑,造化弄人,李玄都第一次跟随师父来此小住的情形恍同昨日。可这一次,前面也就不到一条街的路程,他却觉得有些遥远。
严格来说,如今李玄都与李道虚已经不是一体,就像自立门户,分家别过,有情分,可情分又十分微妙。
李玄都对此感情复杂,所以他没有让秦素陪自己来,而是独自一人徒步过来,正如温仁等大祭酒对于隐士们怀有疑虑,李玄都也有些话想要向李道虚问个明白,只是他不知道师父还会不会对自己坦白直言。
李玄都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待到近了,府门上挂着的灯笼照亮了李玄都的面容。
“清平先生!”府门前站着的清微宗弟子显然也是故人,一眼便认出了李玄都的身份,声音中有着几分亲切,不过这种亲切中又明显透着些许陌生。
李玄都当然能感受到这些许的疏离,这也是情理中事,李元婴和李太一离开了东海,张海石和陆雁冰掌权,宗内之人都知道这是四先生一派胜了,可不管怎么说,四先生毕竟不是清微宗的人了,是外人,难免观感复杂。
李玄都带着笑问道:“老宗主回来了吧?”
清微宗弟子恭敬道:“是。”
李玄都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李玄都求见。”
清微宗弟子道:“是,还请先生稍待。”
李玄都点了点头,“好。”
这名清微宗弟子转身快步离去。
这些年来,李道虚退居幕后,有利也有弊。好处是李元婴为李道虚分担了许多道义和名声上的压力,使得许多人的不满转移到了李元婴的身上,从而让藏身李元婴身后的李道虚更为从容自在。坏处是李元婴趁此时机攫取权势,虽然李道虚还牢牢掌握着蓬莱岛的清微宗高层,但在底层、帝京和其他地方,李元婴却逐渐取代了李道虚,许多人都要直接听令于李元婴的安排,这算是李道虚付给李元婴的酬劳。清平园也是如此,虽然李元婴已经离开了蓬莱岛,对于清微宗高层来说,这场三四之争差不多算是尘埃落定,可在清平园这些距离东海中枢极远的地方,仍旧残留着李元婴的影响力,对待李玄都的态度就变得复杂起来。
李玄都当然明白这些,不过他不会与这些小人物计较,他只会与李元婴计较。
不多时后,这位清微宗弟子回来了,恭恭敬敬道:“让先生久等了,老宗主有请。”
说罢,他就在前面引路。
烟雨楼名为楼,实则是一座府邸,只是宗主所居的一座三重楼阁名为烟雨楼,故而整座府邸也被称为烟雨楼。
李玄都随着这名清微宗弟子来到烟雨楼,直接登上三楼,然后见到了李道虚。
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此时楼中除了李道虚之外,还有司徒玄略。司徒玄略知道李玄都要来,已经提前起身,行礼道:“紫公。”
李玄都摆了摆手,“司徒兄不必多礼。”
然后李玄都向李道虚行礼道:“师父。”
李道虚盘膝坐在榻上,一指自己身旁空着的位置,轻声道:“紫府,请坐。”
软塌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案几,上头摆放着炉瓶等物,李道虚坐在小案的左边,李玄都便坐在了右边,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小案,桌上的香炉中升起袅袅烟雾,模糊了两人的脸庞。
司徒玄略轻声道:“老宗主,弟子告退了。”
从烟雾后传来李道虚的声音,“你去吧。”
司徒玄略徐徐退出了此地,只剩下李玄都和李道虚两人。
李道虚当先开口问道:“紫府此来,有事?”
“是。”李玄都虽然与李道虚并坐,但还是上身微微前倾,以示尊敬,“弟子此来,是想向师父讨教几个问题。”
李道虚道:“但问无妨。”
李玄都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辞,道:“今日在万象学宫,师父为何同意我接受儒门的玉虚斗剑?”
李道虚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现在还不是儒道决战的时候,主要原因有三点。第一点,我们内部人心不齐,这一点,就算我不说,你也明白,如果现在的道门是铁板一块,那我们也没必要举行什么道门大会,更不会有三位掌教的说法,只会有一位掌教大真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形成决战之势,势必有损伤,谁来承担这个损伤?是我?还是张静修?还是你的岳父?这是第一点。”
李玄都默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