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张静修顺着原路返回,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李玄都在消化刚刚得知的许多事情。儒门七隐士,是心学圣人离世时所选拔的七人,这七人隐去了本来名字,只剩下姓氏,后来干脆连姓氏放弃了,改用自号。这七人不仅身份神秘,而且行踪莫测,但毫无疑问,七人在儒门中拥有极大的权势,否则不可能直接在帝京皇宫中屡屡出手而不伤自身分毫。就拿虎禅师来说,看似是在大报恩寺隐居,可如果说大报恩寺是他的囊中之物,似乎也无不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李玄都现在终于明白张静修和白绣裳想说又不能明说的事情,最后还是由大天师张静修捅破了半张窗户纸,可也仅仅是半张窗户纸,似透未透,有光透进来,却不能一览全貌,想要捅破另外半张窗户纸,李玄都还是要去见师父李道虚才行。
念及于此,李玄都又想起了帮助宋政前往金帐之人,不知是七位隐士中的哪一人,能同时与地师和宋政都有交情,看来此人所谋亦是不小。
刚才与虎禅师对话的时候,李玄都说自己是井底之蛙,倒不是李玄都故意谦虚,而是确有此等感慨。曾经的李玄都以为自己站在了高处,就算不是山巅,也该是半山腰了,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站在山麓位置,就真如井底之蛙一般,所见不过是头顶的一片天。就如帝京之变,李玄都身为当事之人,本以为自己是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可后来才发现,真正决定此事成败的人早已在深宫之中。李玄都本来疑惑庙堂为何能压制江湖,直到他真正成为了一宗之主后,才发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儒门,是个何等可怕的庞然大物,哪怕如今的儒门已经虚弱不堪,也不是李玄都一个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李玄都成就天人造化境修为之后,才算真正跳出了井口,见识到外面的天地是何等广阔,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是何等艰难。
不过李玄都没有后悔,路是人走出来的,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待到李玄都将思绪理顺了,两人也走出了碑林,张静修终于开口道:“贫道今日之所以带紫府来见虎禅师,就是想让紫府明白一件事,道阻且艰,须得徐徐图之,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千秋大计。”
李玄都没有一口应下,也没有出言反对,而是说道:“大天师,这七人之间似乎也不是一条心。”
张静修淡淡一笑:“这是自然,七个人便是七条心,不能一概而论,哪些可以为援,哪些为敌,哪些可以拉拢,哪些非要诛杀不可,务必要分得清清楚楚,不能出半分差错。”
李玄都正色道:“多谢大天师教诲。”
离开了塔林之后,来往的僧人渐多,无论这些僧人是佛门中人,还是儒门中人,见到大天师这位道门领袖之后,都纷纷行礼,心悦诚服,这便是多年的声望积累所致,若论名声,在四位长生地仙中,张静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这些僧人虽然也对李玄都行礼,可就是畏大于敬,如果李玄都还是天宝六年的李玄都,只怕已经被他们赶出寺去。打个不慎恰当的比方,僧人们对于张静修的礼敬是“怀德”,而对于李玄都的礼敬就是“畏威”。
李玄都并不以为意,因为让人畏惧可能一天一夜甚至一个时辰就够了,可让人尊敬,却要日积月累的漫长时间。
……
沈长生作为太平宗内定的未来宗主,也有资格进入到大报恩寺中,不过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进入大殿,只能无所事事地在殿外闲逛。他听说玄女宗的人已经到了,可是没有见到淑宁,让他有些失望。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沈长生只是特例,玄女宗的未来宗主是玉清宁,就算要来,也该说玉清宁来才是。
沈长生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一处台阶上,双手托腮,望着不远处的柳树怔怔出神。不多时后,一个小沙弥快步走来,朝着沈长生行了一礼,轻声问道:“这位施主,可是有什么事要小僧效劳的?”
沈长生回过神来,微微一怔,随即朝小沙弥摆了摆手,从台阶上起身,往别处去了。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李玄都和沈长生初见时,李玄都是个落魄江湖客,沈长生是个小伙计,可如今李玄都已经是太平宗的宗主,被世人尊称为“清平先生”,俨然是一方江湖巨擘。沈长生当然也变了模样,原本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微黑的皮肤已经恢复本来颜色,被教导了各种规矩礼数之后,再被仔细收拾打扮一翻,俨然是个名门子弟,所以那小沙弥才会如此热络。若是以前的沈长生,说不定就要盘问这小子如何偷跑到大报恩寺中的。
这次大天师与李玄都见面,所谋是大事,并非成亲、升座这等喜事,所以几乎没有江湖晚辈,来人无一不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之人,此时三三两两分布,也都是低声轻语,脸色凝重,沈长生自然不会凑那个热闹。
沈长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报恩寺中,在大报恩寺的僧人看来,如此年轻的小公子能来到大报恩寺中,定然身份不俗,自然也不去拦他。
就在李玄都和大天师去拜访虎禅师的时候,沈长生来到一座密林之中,森秀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