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楼低着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手里那份厚厚的名册,最终还是抬起手捏着笔将方坦之的名字划掉了。下笔的时候笔尖稍稍颤了下,宁小楼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冷酷无情。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
宁小楼的视线依然还在那档案上,却变得迷离起来。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我注定了是白胜君,注定了要为这几万里土地上数以亿计的百姓们负责。少时多幻想,我意气风发,嘴里说着纵然不及父亲也不会差了许多。可实际上心里想的是,我必然会超越父亲的。”
“奈何,偏偏父亲有个信任的家伙叫邱麻衣,是个很惹人厌的人。”
啪的一声,宁小楼将档案合上。
可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将那档案打开,把勾掉了方坦之名字的那页撕了下来,团了团扔出窗外。这样一来,原本的第二页消失不见,第三页就成了第二页。第三页上那个名字,叫薛勾陈。而朱校检所在的第四页就成了第三页,安争所在的第五页就成了第四页。
这是一份稍显神奇的档案,随着人名职位的提升,所在的页会自动调上去。安争是这本档案里调上去最快的人,缉事司权柄最终的检事,虽然他自己连自己有什么权限都不知道。
“有很多我都忍不住想杀了邱麻衣,可是都忍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问安争。
闭着眼睛假寐的安争摇了摇头。
“杀了他很容易,杀了他我就不烦恼了?不是啊,那句话就好像扎了根一样在我心里,时时刻刻影响着我。所以杀了他并不能破了心魔,唯有击破他的断言,让他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看粗了,心魔才能除掉。”
“所以我得信他啊,在击破他的断言之前都得信他。他说我会遇到一个贵人相助,遇到这个贵人之后我将走上自己的巅峰,他说......你就是我的贵人。”
安争睁开眼睛,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宁小楼这样的对待自己。
一个位及人间帝王的大人物,居然会迷信到了这个地步,可见这个人不自信到了什么地步。再仔细想想,他这样的人,自幼生活在其父的那种光芒笼罩之下,骄傲与自卑并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邱麻衣?
安争记住了这个名字。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邱麻衣的话。”
宁小楼将档案放在一边,选了另外一本薄薄的册子丢在安争身上。
“这是缉事司检事的职权范围,你拿回去看看记住。朱校检手下的人,事,都移交给你了。我记得我说过你可以不在缉事司坐班,继续在白胜书院求学,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允许你置身事外。”
安争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邱麻衣的话是一部分原因,这不可否认,我也不想否认。更主要的是,这些年我已经越来越不敢用自己身边那些看起来亲近的人。九圣宗想灭我白胜君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从不急到急这个过程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几十年啊......足够他在我身边安排很多人了。”
“我越来越喜欢外人。”
宁小楼看了安争一眼:“越不熟悉我的越好。”
安争又哦了一声,稍显不敬。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队伍走的很严肃,一路上外面连个人说话都没有。沉默之中有一种淡淡的肃杀之气,又好像绷紧了的弓弦,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就会爆发出什么。
与此同时,秦关。
白胜书院凝眸阁大师兄安裁臣站在秦关的关城里,身上月牙白的长衫在随风轻轻摆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迈步朝着关城将军府的方向走了过去。
关城大街上每隔一会儿就能遇到一支巡逻经过的边军队伍,他们身上的战衣基本上都是破损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迹,已经分辨不出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所以看起来一身干干净净孝服的安裁臣走在大街上显得很扎眼,那些看到他的士兵们眼神也没多少善意。干干净净的衣服,在这里就好像一个异类。
那些人敌视的眼神并没有影响安裁臣,他也没心思去管那么多,他只想尽快找到先生的尸首,带回去,带回凝眸阁好好安葬。
到了关城将军府外面,守门的士兵将他拦住。
“你是干嘛的?”
问话的那个士兵稍显凶悍了些,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连续不断的杀戮让每个人都多了几分戾气。
“我是燕城白胜书院的弟子,先生方坦之战死于此,我来带他的尸体回去。”
“找尸体去那边的停尸场,这将军府。”
“先生就是独守城门的那位,他的尸体应该不会在停尸场那边。”
“你的意思是死人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停尸场里那个将士不是为了守着这边关战死的?你们这些人也真他妈的有意思,活着的时候自认为高贵也就罢了,死了也得死的和别人不一样?尸体还给你安排一个贵宾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