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
杨彦业微笑道:“法子就那么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我死了,罗耀也就不好再纠缠什么,陛下也有了理由,不再治你们的罪。我若不死,罗耀步步紧逼,陛下为了安抚他,我一个人身败名裂是小,连累你们和我家人就罪不可恕了……我若死了,他再想往我身上栽什么恶心事也没了意义。他要的不过是欣口仓而已,而我此时只想保住你们,保住我的家人。”
“记住我的话,做个好官。”
他微笑着看了李怀理和雷武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大隋的河山虽然碎裂了一边,但这味道还是如此迷人。我能带走的不多,唯一口大隋之气而已。”
“替我照顾家中老小。”
他忽然说了一句,然后没等雷武和李怀理有什么反应,猛的往前跑了两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李怀理和雷武虽然知道总督大人已经心怀死志,本来还要多劝几句的。可满肚子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杨彦业就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的朝廷的忠诚和对命运不公的抗争。那具枯瘦如茶的身躯啊,从城墙上落下的那一刹那,就好像一座巍峨的山峰坍塌了。
“大人!”
李怀理和雷武两个人同时扶着城墙往下看,砰地一声,杨彦业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看着身下就有一片血慢慢的蔓延出来。
“一路……走好。”
李怀理缓缓的跪下来,额头狠狠的磕着冷硬的城墙。
……
……
杨彦业说的没错,预料的也没错。罗耀本来就打算着,等灭了北岸殷破山的人马之后,就向朝廷上一份奏折。折子已经写好,只等着日子一到就发出去。他想要名正言顺的将欣口仓拿在手里,就必须拔掉杨彦业。
而皇帝在收到奏折之后,就算心里再愤怒也不会对罗耀有什么责备训斥。黄阳道就好像是一扇大门,现在守门的是罗耀。皇帝就算明知道杨彦业绝不会勾结叛军,绝不会盗取欣口仓的粮食,可还是会下旨治罪。
这就是现实,看起来无法更改的现实。
但杨彦业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死。若他死了,罗耀的奏折即便上去,陛下感念他的忠义也不会再为难他的家人,不会再为难黄阳道的官吏。而且他若死了,罗耀就不敢在言辞上再有什么激烈之处。他会担心将陛下逼到忍无可忍之处,现在还没到罗耀为所欲为的那一步。
正因为将这一点看的格外透彻,杨彦业才会纵身一跃。
他临死前说,我已经将能做的身前事都做了,还在乎什么身后名?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有多苦楚,旁人最多也就感受一二分罢了。他若不死,家人都会被牵连。就算皇帝不杀他,也会将他整个家族都送去边疆某处做军奴。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子孙被自己连累?想想才能跑起来的孙儿那稚嫩的脸,他心里就好像刀子割一样。
为了那些亲人,为了那些下属。
杨彦业,不得不跳。
没有人看到,他从城墙上落下去的时候,脸色是多么的平静。也没有人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心里想到的竟然是那碗红烧狮子头。那天,他将饭菜带回府里的时候,孙儿看着已经微凉的红烧狮子头拍着小手说爷爷好棒,爷爷能变戏法,给我变出好吃的。那张红扑扑的笑脸啊,那个纯洁干净的笑容啊……永远定格在他心里。
这些年为了黄阳道,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他埋怨过皇帝,为什么在黄阳道最需要皇帝羽翼保护的时候,却连一道慰勉的旨意都不来?两年,为了保证这片土地,他多少次陪着笑脸对那些商贾大户借粮?多少次亲自站在黄牛河南岸,指挥民勇用简陋的兵器抵抗试图过来掠夺的叛军?
黄牛河奔腾不息的河水,带走了一抹英魂。
没人能体会,他纵身一跃的决绝。没人能明白,他抛弃生死的睿智。用我一命,换家人百年,值了。
城墙上的人全都愣了,他们冲到城墙边上往下看,呼喊着大人,多少人希望自己能用喊声将大人拉回来?还坚守在惠阳城上的郡兵们,那些心有不甘的郡兵们,无法理解大人为什么这样做,正因为如此才会心碎才会悲伤。有多人悲愤的攥紧了拳头,又有多少人哭出了血。
也不知道有多少泪水从城墙上滑落,滋养了那一层记载了功过的青苔。
也不知道有多少悲鸣飘荡上了苍穹,乞求那无情的老天善待那个英灵。
在掉落下去的短短的时间里,杨彦业忽然觉得应该是没了遗憾了吧?这么多年宦海沉浮,做了太多事始终都不满足。一直还想着可以做的更多些,再多些……到了这一刻,竟是才彻底明白想要的是什么……那是遗憾吗?
还有吗?
没有吧?
愿我家人,太平安康。
愿我大隋,万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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