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之后,张青山才回过神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惊骇震撼之后,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笑意,“好好说话你们不听,非要打生打死。”
张青山看着这个笑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处升起,一路向上,最终在后脑处炸开,头皮发麻。
张青山不断在心底默念清心咒,这才稳固住自己的心态,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把她杀了?”
李玄都摇头道:“我没杀她,也没废去她的修为,只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张青山顿时如释重负,然后又瞥了眼白茹霜。
此时这位慈航宗的仙子可谓是狼狈不堪,不过高耸的胸口还有略微起伏,证明李玄都所言不虚。
张青山觉得背后那股刺骨的寒意稍微退去,心中立时萌生退意,再也不想在这个客栈中停留半分。
江湖,风大浪急水深,任凭你是宗门子弟或豪阀出身,也有可能在阴沟里翻船,还未驰骋江湖,就已经夭折在小水沟里。
不然老辈人为何总是对年轻人苦口婆心地说“江湖险恶”这四个字?
只是张青山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白茹霜,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他们两人还不是夫妻,但在这个时候,若是他独自一人离去,日后慈航宗那边追问起来,却是不好应对。
万一,万一白茹霜没有死,把他独自一人临阵脱逃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那么以掌宗师兄颜飞卿的脾性而言,他在正一宗中将再无半分立锥之地。
所以他还不能就此离去。
就在张青山进退维谷之际,客栈外的茫茫雨幕中响起一个清幽声音,“太平山有雨,紫府客下山。”
李玄都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愕然之色,转头望去。
结果看到一个白衣身影撑伞从雨幕中行来,如洛神凌波,细密的雨滴在她的轮廓上结成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愈发显得她身形缥缈不定,不似凡尘中人。
李玄都轻声道:“你可以带着那名女子离开此地。”
张青山顿时如蒙大赦,上前扶起白茹霜,没敢走正门,而是从后门离去。
至于那些随他们一道而来的江湖豪客,早已逃散一空。
李玄都望向来人,问道:“玉清宁,你坠境之后不在玄女宗好好养伤,来这怀南府境内作甚?”
若是张青山和白茹霜还在此地,听到“玉清宁”这三个字之后,必然会大为震惊。
因为此人在玄女宗的地位与苏云媗在慈航宗的地位相差无几,甚至在早些年的时候,两人还被好事之人并称为‘南苏北玉,无暇双壁’,都是年轻一辈女子中的皎皎者。
只是在近几年来,玉清宁很少再在江湖上走动,风头名声便逐渐被苏云媗给盖了过去,其中原因,少有人知,却不曾想,竟是被李玄都一语道破。
玉清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清幽嗓音从雨幕中传来,反问道:“你又来此地做什么?”
听其语气,两人还是旧相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世上知道李玄都另一重身份之人,超不出两手之数,眼前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李玄都闻言后说道:“我来自有我来的道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玉清宁置若罔闻,收起手中雨伞,款款走进客栈。
没了那层雨水雾气的遮挡,终于得见其真容,只见她身着一袭白色纱袍,云袖飘逸,一头乌发如瀑,被一条白色丝带在发梢靠上的位置简单束起,容颜绝世,神态恬静,好似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双眼上蒙了一层黑纱,竟然是个瞎子。
其实在她和苏云媗并称于世的时候,她还不曾双目俱盲。
她之所以会变成一个双眼不能视物的瞎子,与她从归真境跌落至抱丹境有着极大的关系。
当然,此时就站在她面前的李玄都也脱不了干系。
李玄都望着收伞而立的玉清宁,轻轻说道:“当初先帝在西苑驾崩,太后与先帝委任的顾命四大臣争权,你们支持太后,我们支持张相,所以才有了那帝京一战。可到头来,我的本命佩剑被毁,你变成了个瞎子,双双从曾经的归真境跌落到如今的抱丹境,两败俱伤而已。”
李玄都顿了一下,语气低沉道:“当年你们说,若是张相掌权,会使皇帝大权旁落,所以不如让太后临朝训政。可现在太后掌权,又如何?朝廷还是那个朝廷,甚至闹出一个帝后之争,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太平?”
玉清宁沉默了片刻,柔声说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清宁今日前来,是另有他事。”
“什么事?”李玄都微皱眉头。
玉清宁语气仍是温柔如恋人私语,半点也看不出当年两人曾经生死相向,“周听潮有一个女儿,名叫周淑宁,此女天资根骨俱佳,乃是家师早就选中之人,清宁这次前来,是奉家师之命,将其带回玄女宗,以全这段师徒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