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连成一片,在光线之下明显透出淡黄的颜色,色如狮鬃。见他模样,赵当世心中不由暗想:“军师所言不差,只看这长相,张献忠就足称狮虎。”
“赵大掌盘,久仰久仰!”张献忠咧嘴笑着前跨一步,拱了拱手。他说话时嘴角抽颤,连带着双眉下拉,模样看上去着实凶悍,但声音中气沛然、醇厚雄缓,听着很舒服。
单论相貌,张献忠可说排在赵当世所见过人中前三。这并不意味着张献忠长得英俊,而是“生有异相”。自古以来,相貌在一个人的发展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尤其在乱世,长着一张不同凡响的脸绝对比一身过硬的武功来得划算。秦末韩信、五代杨行密等都曾因长相非凡被“免死”,而元末徐寿辉、几年前的王自用,才能皆属庸才却都因为长着一张有“人君之姿”的脸而被拥戴成了首领。自古大部分人对长相都迷信,认为长得“出于人”,必然就会有超越平凡的前程。赵当世此前虽然不信这个,但真见到了张献忠,却也不得不惊讶于他的相貌。如此长相,加之那小山一般的体格,往那一放,生而就是一副当老大的派头。
张献忠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赵当世明显察觉到他身后的人都露出了敬服畏惧的神色。他们不再有一个人说话,就连之前一直很活跃的张可旺,也躲到了人堆中,低着头一声不吭了。
赵当世先道一声“承让”,续说道:“八大王一路辛苦,先进亭稍作休息则个。”也不知怎么,还没和张献忠交锋,他现在心中竟然感觉到了压力。或许是张献忠透出的那一股强烈的威慑与危险性,令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且慢一二。”赵当世还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对付,张献忠却先横插一声。
“哦?八大王有何吩咐?”赵当世勉强微笑,却见张献忠说话间已然返身回到后面,推出一个人。
“今日亭中酒宴,不仅你我,也有他的份。”张献忠勾着那人的肩膀,就像好多年的老友一般亲昵。只是赵当世看那被他勾着的汉子,神情却有些不自然,“这位爷台,才是今日的主角儿。”
被张献忠勾着的汉子中等身材,留着两撇小胡子,脸颊稍稍内凹。他本混在十七人中不声不响,直到此时赵当世才发现此人有些与众不同。先看他衣装的工整洁净以及穿戴配件,就知道是个十分讲究的人,而这样的人,在流寇中,当真不多见。再看他虽有些年龄身材却还匀称,且臂膀之间的轮廓颇显匀润,想来也是长年习武之辈。如此,倒引起了赵当世的兴趣。
“居然有这种事?贵客驾临,是赵某有失礼数!”赵当世边笑边故作讶异,心中警惕张献忠这没来由的举动以及那不速之客的来历,“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想来贵号一出,必如春雷贯耳!”
谁知那汉子并未第一时间回复,反倒是有些尴尬看了看张献忠。
张献忠毫不在乎,说道:“你名字既这般金贵,我替你念了吧。”言讫,大声而言,“这位爷台唤做陈洪范,而下当昌平总兵的便是!”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赵当世甚至看到庞劲明跨在半空的一只脚就那么悬着不动,脸上目瞪口呆。这也难怪,流寇两雄相会,怎么莫名其妙蹦出来个朝廷的将军!
赵当世还算沉着,看了一眼那局促不安的汉子,笑道:“八大王说笑,人陈将军现在襄阳城莺歌燕舞,怎么会纡尊降贵,来我这犄角旮旯吹风受罪。”
张献忠爽笑一声,转对那汉子道:“老哥,人家不认你,你名字再金贵也成粪坑里的驴屎蛋‘子。怎么不说两句?”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骑虎难下,叹口气,对着赵当世抱个拳道:“八大王所言不差。”说完,补一句,“闯将见谅,今日此间,只有辽东陈洪范,没有昌平陈将军。”
赵当世听他这么说,知道没假,暗自点头。他对陈洪范有所了解,知道此人早前在辽东皮岛失职被削,今年不知道哪里找了门路,重新挂了个“昌平总兵”的印投到了熊文灿手下效力,算是有些能耐,于是迤迤然还了一礼:“我赵某恩怨分明,江湖事江湖了。陈老哥以朋友之名赏光前来,我赵某自然扫榻以迎。”言毕,伸手对二人道一声“请”。
陈洪范闻言如释重负,点了点头,与张献忠共入亭中。
三人分座,赵当世令人给张、陈斟满酒,便听张献忠道:“我虽身在湖广,也关心陕中兄弟。平日里听得最多的,便是李闯怎么怎么。听得多了都生出了茧子,好生没意思。然而不知哪一日,有人却给我说起个‘赵闯’。我那时还嘀咕是个什么西贝货,后来越听越多,赵闯的事反而都多过了李闯。现在见到真人了,妙哉妙哉,比李闯那驴毬子看着顺眼多了!”
张献忠夸人就是这么个夸法,赵当世已有耳闻,连称不敢,陈洪范则道:“是啊。李闯赵闯,我亦时常耳闻。”说着,竟然还对赵当世笑了一笑。
一上来先扣一顶高帽,是何居心?赵当世心里如此想着,嘴上说道:“赵某哪里敢与闯王并称。不过跟在后面捡些残羹剩饭,上不得台面。反倒是八大王,在楚豫间翻云覆雨,这等纵横捭阖,才是实打实的真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