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西湖一别至今已有近一年光景,赵当世虽知日后与柳如是必有机会再见,却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刻。按他原来打算,是要将柳如是引荐给名重天下的钱谦益,凑成一段姻缘。但柳如是当下既舍近求远,千里迢迢赶来襄阳府,说不得赵当世的一番苦心已然化为泡影。
当夜赵当世心绪烦乱,思潮起伏,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才熬到破晓,连芷蹑手蹑脚为他打来洗漱用的温水,却见他已经自己整理好了衣冠。赵当世漱了口抹了脸,对连芷道:“我去去便回,中间若老周他们来寻我,你就先让他们去堂里用早膳。”说罢,径往柳如是房中去。
其时天尚未大亮,赵当世觑得房中有烛火光,料柳如是已起,便轻敲门道:“柳姑娘可洗漱好了,赵某有事相说。”
房内沉默良久,接着是一阵窸窣,赵当世又扣了扣门环,便听里头道:“赵郎稍候。”
赵当世知道女子见人需梳妆打扮,更何况柳如是这类花魁,亦不催逼,就耐心站在门外静立。过不多久,房门打开,站在面前的仍是之前那个“裹头客”。
“柳姑娘你这又何苦。”赵当世跨入房门,瞧着柳如是那密不透风的打扮,哭笑不得。原以为她在对镜贴花黄,谁想却是在裹头。
柳如是复将门闭合,道:“赵郎识得我,旁人未必识得。在外头,当个裹头客可比柳如是来得自在快活得多。”她说话时已经不似此前那样可以拉粗声音,细柔的吴地口音与粗犷的裹头粗衣完全不搭调。
赵当世说道:“我与姑娘是旧识,姑娘但以真面目示人,有赵某在,无人敢惹姑娘自在。”
“无人?”柳如是笑一声。
赵当世拍着胸脯道:“楚豫之间,哪还有我赵某摆不平的事,压不住的人?”
柳如是故意点着头道:“那挺好,小女不自在,就是给个叫赵当世的闹的,可摆平否?”与大家闺秀不同,柳如是自小没受过正规礼数教育,与之结交的,又多是放荡不羁的才子狂客,自不会循规蹈矩。更兼她才思敏捷,快人快语,故而口随心动,并无遮拦。
赵当世亦非因循守旧之人,仅笑笑道:“若是此人,赵某甘拜下风。”
柳如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总兵是真俊杰。”
赵当世叹道:“若非昨夜无意撞见,真不知姑娘远来。那日在襄阳......”
柳如是立刻道:“我在家中待的烦闷了,出来散散心,往日里五湖四海也没少走过,想起河南有几座名刹有故人在,因而游历过来,那日只是恰好经过襄阳,又恰好遇见赵郎。”
赵当世将信将疑,心里还想着钱谦益,便问:“赵某年初途径常熟时,曾拜访钱牧斋钱公,他对姑娘的诗句可青眼有加。”他故意提起钱谦益,目的便是抛砖引玉,试探柳如是对钱谦益的看法。
“钱公......”柳如是迟疑片刻,还是道,“钱公之前曾来杭州拜会草衣先生,并与先生及小女同游了西湖,去时还邀小女做客虞山半野堂......不过,不过小女终究是没去。”
赵当世问道:“为何?”
柳如是回道:“虞山咫尺,随时可见,但这湖广、河南,动荡不休,有些人有些景,若不提早些来见了,恐怕抱憾终生。”言毕,轻叹一声。
赵当世心道:“若是这样,我撮合钱、柳之计岂不打了水漂?”转念又想,“古往今来足智多谋便如诸葛孔明也难做到算无遗策,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柳如是与钱谦益这条线断了,日后再寻法子找补就是了。”如此,浮躁了整晚的心情才算慢慢平静下来。转而道,“本以为房中是个汉子,今是柳姑娘,赵某却不好让姑娘上少林了。”
“赵郎不让我上少林?”
“少林岌岌可危,赵某怎能眼看着姑娘只身犯险?姑娘明事理,听赵某一言,这几日好生在登封不要出城,等赵某处理完少林寺事,转回身再派人护送姑娘回江南。”
柳如是则微微嗔怪道:“有你在,我怕什么?”一句话,立刻噎得赵当世哑口无言,“你身边的小妮子尚且敢上少林,小女虽不会武艺,但胆勇自认不输须眉,上少林,势在必行。”
赵当世无奈摇头道:“姑娘意决,赵某但尽保护之责而已。”反正连芷也要保护,多一个柳如是并不打紧。说到这里,听到楼下堂中喧喧闹闹的,想是周文赫一帮大老爷们已经用起了早膳,说道:“早膳已经备好,柳姑娘若是不方便下去,我让小二送上来。”转身要走。
“赵郎!”才走两步,柳如是忽而叫住他。
“柳姑娘,怎么了?”
柳如是站在原地,踌躇须臾,道:“你要我下去还是待在上边。”
赵当世愣了愣,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答道:“待在上边。”
“好!”柳如是应一声,声音里居然带着几分喜悦,“你要我待在上边,就要陪我。”加补一句,“故人相见,总有几句话说不是?”
“我要你待在上边?”赵当世好生没辙,也不愿再多争执,故道,“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