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躁乱,及至拂晓,方才渐渐平息。
喊杀已休的襄阳府城中,目之所至皆为残垣断壁,里头到处都是焦炭燃木。残火暗明、青烟飘升的废墟之间,一队队被俘的西营贼寇被绑成一串,萎蘼不振地受着官兵的呼哧鞭笞默默行路。另有官军吆喝着将横布于街道的焦尸残骸往两边拖,好为经行的人马留出空间。
羇劳了一整夜的赵当世依旧精神抖擞,独坐襄阳府府衙高堂,听取纷至沓来将领们的汇报。
“夜间剿寇,杀贼五百单三人,俘二百一十六人,另获骡马千三百五十七疋,甲胄、兵械......”飞捷营左营参事督军杨招凤看着手中册簿大声宣报,“阵斩贼渠张惠儿、王会、卜宁......捉党羽张可旺、张定国、潘独鳌、徐以显......”
“襄阳府县各兵库、粮仓均受重创,贼寇凶残,取之不得,便纵火焚烧......”杨招凤继续念读,下意识看了看赵当世,见他正靠在椅上,微笑点头,“守门二副总兵下编制残破,兵士散秩十之八九,卢、黎二位大人正在我军庇护下招徕散兵游勇......”
杨招凤尚在继续,堂外飞捷营右营参事督军赵承霖趋步而来,躬身拱手道:“主公,刚已查明,襄阳府知府王承恩、湖广佥事张克俭、推官邝曰广等皆已在宅中死难。其中邝大人亲领家丁拒贼,不甘受辱,自手刃妻谭氏、妾季氏、二子邝逢明、邝逢泰并二女,最后自刎殉国!”
赵当世佯装大惊,拍案起身道:“噫!到底还是迟了!”继而怒容满面,“害死邝大人阖门的贼寇拿得了吗?”
“拿得了!”赵承霖回道,“是西营中悍寇王继业。”
赵当世毫不迟疑道:“诸位大人尽忠为国,却为此等宵小所害,痛心疾首!下令,速斩王继业狗贼,悬其首于大北门示众,告慰忠烈!”旋即又道,“张榜告民,就说郧襄总兵赵当世已率官军破贼,光复襄阳城!”
襄阳城东南三十里鹿门山,仓皇败退至此的张献忠坐马上扭身回看。遥遥路远,却是早已看不见襄阳府高宽的城垣。
“老子已经跑了这么远吗?”张献忠复低下头,将一直紧攥着缰绳双手摊开,这时他的手掌湿漉漉的犹如海绵,全是汗水。
西营大将王尚礼、马元利及王复臣相继参见。张献忠将凌乱的发梢用指塞进兜鍪里,值此惨败时节,他却不悲反笑。
“八大王......”
王尚礼等还道是张献忠受了刺激失了神智,正在惊疑,张献忠笑声骤停,起鞭点了点襄阳府城所在的西北方向:“赵家小子,长进了啊。”
“赵当世狗贼,阴险狡诈,与我营结下不共戴天的梁子,势必杀之!”王尚礼与马元利、王复臣咬牙切齿,齐声怒骂。
张献忠短叹两声道:“有今之败,亦是老子咎由自取,小觑了这赵家小子。哼哼,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直到现在,他始才真正认定,赵当世的确是可以与自己及李自成相提并论的枭雄。
“八大王,‘一堵墙’他们还陷在城里......”王复臣黯然道。
张献忠摇晃着大脑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顾不得他们了。不过赵家小子百密一疏,还是给老子逃出生天。这是他的失策,也是他的祸根。”说着一夹马腹,纵声高呼,“贼怂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个个都给老子打点起精神!老子的西营,可没那么容易垮了!”一声令下,千人一呼。当是时,铁蹄翻飞,迅速绝尘而去。
二日后,郧阳府房县的军营驻地,面若重枣、身材高大的左良玉亦得知了襄阳府的情况。正兵营参将金声桓与右骁骑营参将高进库分立他左右,说道:“左帅,襄阳这事,怕是有些蹊跷。”
左良玉冷哼着道:“人生如戏,朝堂之上,谁演的好,谁就爬得高、站得牢。襄阳府这一出戏,赵当世编排的不错。”
金声桓摇着头道:“如今在豫,有豫抚、闯贼、李际遇、袁时中;在楚,有督门、赵当世、回革贼、许成名。余等林林散散的小营小部更不计其数。加上我军,不过小小天地,势力交错盘结以至于此。”
高进库勉强一笑道:“群雄争霸,逐鹿楚豫吗?”又道,“管他如何,最后脱颖而出的必也只能是我左家军。”
左良玉淡淡道:“让赵当世偷了一步,算是小小失误。你两个立刻派出塘马,传令给张应元、王允成、卢光祖、张一元、马应祥、徐国栋、周凤梧、并白显、徐勇、刘国能、孔道兴等等诸部,就说本镇将归,让他们做好迎接的准备。”接着目视远方,紧绷着脸,仿佛下一刻就将拔出鞘中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