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出头年纪的杨嗣昌的脸圆而白净,颔下的须髯虽不茂盛但打理很好,加之双目炯然有神,整个人抖擞蓬勃,精神状态几如三十来岁的青年。他一袭二品锦鸡补服,头戴乌纱帽、腰系犀带,靠北朝南、四平八稳端坐太师椅。他的身前是一张宽大的楠木桌案,案台最显眼的就是左上角那颗用云凤四色绶带包裹着的大印。无需拆开,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大印上刻着的乃意为职掌数省军务的“督师辅臣”四字。而侍立在侧的一名少年执事怀中捧着的,便是那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的御赐尚方宝剑了。
楠木桌案两侧各立屏风,两扇屏风之下,楚豫等地来会文武肃然分站。承启官走到白虎堂前高呼一声,从堂内到堂外,所有侍卫一时间都开始发出象征威武的吼声。吼声很低,但汇聚在一起绵长而又厚重,震人心扉,更显巍然肃穆。
杨嗣昌咳嗽几声,以目示意堂下,持续的低吼随即停歇。承启官再呼一声“督师开帐”,早已备好的军乐立刻奏起。自湖广巡抚方孔炤开始,各级文武依次上前,行参拜礼并自报姓名。很快轮到赵当世,他横步出列,趋步上前,先行礼,后朗声道:“郧襄总兵赵当世参见使相!”说完,便想和前面几人一样,转回队去。
不料肩膀刚斜,杨嗣昌却将他叫住:“赵总兵。”
赵当世赶忙摆正身子,躬身肃立道:“使相。”唐宋时宰相职位的文臣出镇一方称为“使相”,明代官场沿袭了此习惯。
杨嗣昌沉默片刻,缓缓道:“果然年轻,英姿勃发。”
赵当世一怔,抱拳道:“谢使相语!”
杨嗣昌后续倒没他话,赵当世遂回到了队列中。其他文武官员次第接上,赵当世暗中观察,杨嗣昌全程再未多说一句。
等所有人参拜完,已是一刻钟后。承启官前跨,拉长音道:“贺朔——”
所谓“贺朔”即逢每月初一向皇帝行礼致贺之举。赵当世、陈洪范一班湖广地面的老人天高皇帝远,自无此规矩,但杨嗣昌是崇祯帝心腹,代天子督军,从京城来怎能少了这一步骤。眼下崇祯帝虽在数千里外,但在杨嗣昌的带领下,全体文武官员一齐向北行贺朔礼,连拜四次方罢。随后,杨嗣昌回落椅上,承启官再呼一声,军乐立停。
一时间,气氛悄然,针落有声。
杨嗣昌再咳清嗓,在此等寂静的环境下,咳嗽声听着都格外响亮。
“本官承圣上谕旨,身负重任,既来此,誓灭群贼。诸位皆沐浩荡皇恩,为国家栋梁,更应同心戮力以不负圣上厚望。今立此督门,正为团结诸位,协力而行。首要先得约法三章,一章有功必赏、二章有过必罚、三章犯上必诛,周诸位知道。”杨嗣昌说到这里,忽而停住,等那受捧尚方宝剑的执事同时走一步,立在案旁显眼处后续道,“此剑不斩贼,但斩将。若督门下有玩忽职守、犯章不法之辈,总兵以下以此剑立诛不赦、总兵及以上参革治罪,决不宽贷!”
所有文武官员异口同声道:“谨遵使相军令!”
“贼事不平,国家难安。在圣上面前,本官承诺两年之内,必尽灭群寇,诸位可有信心否?”
陈洪范暗道:“昔有袁督师五年平辽,今有杨阁老两年荡寇。”
赵当世笑而不语,当是时,耳听已经有谄媚者大声嚷着“使相英明”、“必灭贼以报君国”云云,便也与陈洪范附和着高呼:“愿为使相衔环负鞍,效犬马之劳!”
杨嗣昌对满堂激奋的场面很满意,捻须微笑点头,环顾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开口:“陕豫贼寇,流毒已有十余年,屡镇不绝,实因人为不当,必须改弦更张。”说着,双袖一振,“本官来前,已与圣上议定,增练饷,并合剿饷、练饷及补缺额饷共五百五十万两专供督门。在此之上,会数省兵马二十万剿贼,必要成功!”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们登时议论纷纷起来,此情形似乎正中杨嗣昌的下怀,他捻须微笑一如前,静静看着自已投石入水的效果。
赵当世皱眉低声道:“辽饷、剿饷再算上这练饷,而今已有三饷加派,民日困穷,只怕再激民怨。”
陈洪范面色如常,道:“看来,圣上与杨阁老打算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但这加派的事儿说归说,最后能真正落到督门手里的子儿,只怕......嘿嘿。”他的关注点倒没在民生上,而在于加派的实际作用。
站在二人不远的一中年文官忽而垂头叹息:“使相一言而致天下万民苦难,虽名为剿贼,然杀戮百姓尤过于流贼,只怕有损阴德阳寿。”
那人自报姓名时赵当世听到,乃分巡荆南道道臣陶崇道。他所说“杨督师一言”其实包含了两件事,一件是两年前尚为兵部尚书的杨嗣昌为镇压流寇提出增派“剿饷”的事。而今又添“练饷”,三饷之二都出自他口,加在一起相当于每年要向百姓多摊派一千多万两银钱,是以“致天下民穷财尽”、“民不聊生”。若真对剿贼有利还罢了,一旦施而无用,便是千秋罪过。
陶崇道默默说完,脸上悒悒不乐。
杨嗣昌显然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