竑不言语,身边坐着的偃家家长忙不迭道:“是,是,将军仁厚,是城中百姓之福。”
赵当世接着说道:“几位有所不知。我姓赵的是土包子不假,可生平最敬重读书人。我营中就有好些个主动投顺的先生,皆好生养着,半分也没有委屈。若不信,待会儿我便带几位去见见。”
刘孝竑暗自冷笑:“什么主动投顺,说得好听。还不是给你强掳入营中的。”口上奉承:“这是最好。将军的人品,我等信得过,就不烦将军劳步了。”
赵当世对他笑了笑,续道:“我赵营不是无良之军,行为处事,向来信奉‘替天行道’。贪官恶绅的不义之财,我必取。老百姓的血汗钱,我不要!”
赵营从川中入施州卫后,余粮不多,早先忠路资助了一批,依然杯水车薪。昨日何可畏来报,言称军粮告急,只够全营半月耗用。所以赵当世不是不缺粮,而是知道仅仅抢掠城中百姓,也榨不出多少粮饷。与其一拳打空,还不如做个人情,彻底收手。
此等内情,刘孝竑等不知,但听他说的掷地有声,便信了几分。其中偃家家长平日里做过些亏心事,听到“不义之财”四字,心中一震,汗都惊了出来,只顾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
刘孝竑顺势道:“将军深明大义,我等汗颜。将军既是答允了三条,我几家的薄礼,还请笑纳。钱粮诸物,都足数安置在院前。”
赵当世心知若不收下这些,刘孝竑他们始终难以安心,何况五百石粮秣虽少,也能用上十天左右,聊胜于无,大手一挥,侯大贵便下堂去院中结算。
趁着结算的空当,赵当世道:“我答应了几位的条件,还请几位也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样才算公平。”
那偃家家长大惊,磕磕绊绊道:“那、那些钱粮,不就是……”
赵当世双眉一跳,故作诧异道:“咦?几位不是说那些钱粮只是见面礼吗?”
“这、这……”偃家家长讷讷无言,低头朝下。
刘孝竑见过场面,立马道:“是,是。偃公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一面为偃家家长圆场,一面想:“这贼渠果然狡黠,一个不防,倒着了他的道儿。且慢慢与他周旋。”补充道,“若能帮上忙的,我几个定全力以赴。”
赵当世摸了摸颌下硬硬的胡须,环顾在座的诸人道:“姓赵的条件简单。我营新来贵地,千头万绪难以厘清,请几位家里派些得力的子弟,来我营内指点指点。”说着,转向刘孝竑一人,“刘先生有大才,我营中人需孔急,还请屈尊一二。”
此言一出,不但偃家、水丘家等面面相觑,就连一直沉稳的刘孝竑也面露惊惶,说是帮忙指点,谁不知是索要人质?
面对堂中施州诸家,赵当世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刘孝竑等前来送礼,只是为了自保。双方没有半点信任可言。眼下他们看似委曲求全,唯唯诺诺,回去后私底下怎么做,实在难以揣测。数月前剑州城内,就出现过吏员联合大族暗中作梗之事,有前车之鉴,赵当世现在就不能不防备。
“几位若是商议不定,我这里备下了酒席,慢慢来无妨。”赵当世似笑非笑,加了一句。话中意思昭然若揭:你们不把人质送来,自己就别想走。
刘孝竑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他万想不到赵当世会来这一手,之前准备的无数说辞这会儿都成了无用功。他低声恳求道:“蒙将军错爱,只是小可才疏学浅,实难当大任,恐误了将军事,还请另择贤良。”
赵当世哈哈道:“先生过谦了。你是癸酉年的孝廉,既能桂榜提名,怎么会‘才疏学浅’呢?”癸酉年即三年前的崇祯六年,孝廉则是举人的俗称。那一年刘孝竑与几个同学一起去武昌府参加乡试,整个施州卫就他一个中了举人,名动一时。而后次年春季去京师参加会试,却赶上兵乱,误了行程,没考成,只得回家,继续读书以待再考。
刘孝竑心头一紧,不想短短时间,赵当世就已经将他的底细打探清楚,急道:“可家父有恙……”
赵当世挥挥手:“你兄长在家,可照顾你父,无须挂怀。你便安心来我营中,事办完了,我自有酬谢。”
“……”刘孝竑此刻真个是欲哭无泪,他自己性命事小,可一旦入了贼营,日后被人翻出来,影响了科举、仕途事大。赵当世看他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庞慢慢苍白无血色,只作不见。
赵当世等了一会儿,见堂上那五六人还没谈出个结果,不耐道:“天色不早了,几位若还没想好人选,便先吃饭吧。”
众人讪讪无言,既不说交人,也不答应吃饭。此时,侯大贵自外走来,才到门口便洪声道:“禀都使,有两个贼撮鸟公然违反军规,意欲欺侮妇女,已被正法。”说着,手一抖,两个物什就被抛到了地上。
那两个物什骨碌碌滚到堂上,众人定睛一看,吓得不轻——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不就是两个人头?
两个人头恰好滚到偃家家长脚边,他大叫一声,触电般将双脚抽起,举袖掩面。整个人就如一只猢狲也似蜷蹲在椅上,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