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楚北地面气温骤升,炎炎烈日高悬数日后气温转为闷热。依照以往的经验,不日暴雨即来,是入梅的预兆。
纵然迎面风吹不绝,可坐在马背颠簸只小一会儿,身着薄衫的傅寻瑜浑身上下就已湿湿黏黏的颇不舒服。又驰片刻,前方一匹青马上的骑士回首对他挥了挥鞭,他望见远处林木间立有一座小亭茕茕独立,心下慰然,旋即加紧催马。
马至近前,傅寻瑜始才发觉,这亭并非给旅人游客歇脚用的凉亭,而是与几排拒马鹿角建在了一起。亭外尚有七八个茅草棚,均自垂着布帘,再看拒马鹿角前后或立或坐的带甲兵士们,便可猜知这些草棚当是他们的居所。
众多的拒马鹿角将官道堵塞得严严实实。青马骑士牵着马,走上去和一名坐在大樟树下纳凉军官交谈数句,那军官便吆喝一声。傅寻瑜还未及反应,在几名兵士的拖拽下,拒马鹿角分出条缝,那青马骑士返回身来,道:“傅老弟,这边请。咱们去亭里坐坐。”
二人入亭坐定,但听那军官再度吆喝,拒马鹿角重归紧密。傅寻瑜顾视须臾,问道:“老吕,这卡子是你们营里设下的?”
那青马骑士点头道:“朝廷不养,八大王自立关梁征税,以资军需。兄弟别看这小小一卡,却是咽喉要道,一日下来,获利不少。”接着道,“贵营所在鹿头店亦是通衢,当可效此法。”
傅寻瑜点头微笑,并未多说。
两名兵士奉上茶水瓜果,那青马骑士悠闲地吃了口茶,道:“此去谷城已不远,林大人明日才到。咱们只需骑马慢行,暮前抵达无虞。”
傅寻瑜道:“我听闻林大人似乎对八大王颇有微词,如今却又愿来谷城,好些耐人寻味。此中原委,还望吕兄赐教。”
这被称为“吕兄”的青马骑士名叫吕越,是张献忠麾下的一名将佐。又因粗通文墨,故而虽是后附的新人,却也颇受重视,亦知晓些关键消息。而傅寻瑜则算赵营的老人了,他是四川蓬安县人,本在家耕读,但崇祯八年赵营第一次入川时被郭如克掠入赵营,从文书做起,多立功劳。何可畏在赵当世面前推荐过他多次,赵当世后来找他交谈,也觉是个人才,便逐渐委以重任。
因秉承着“广结援”的方针,赵当世让何可畏与王来兴在营中仔细挑选了一些适合的人选,作为使者代表赵营外出与各色人等结交,傅寻瑜就是其中之一。往日,外交事关重大,赵当世一般都亲力亲为,但发展至今,赵营的触手已经广布无数,只凭赵当世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事无巨细亲自参与,更何况还有军务、内政等百事缠身。此外,此前用将官临时担任差遣外出会晤谈判的权宜之计也不能长久,毕竟赵营今非昔比,任职的军官们也身负重任,长时间外出耽误军事不说,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损失巨大。所以,遴选出专人负责外事,势在必行。
赵当世的计划是在近期抓住军改的尾巴,再成立一个新的“外务司”,专事外交,但具体人事尚未确定。所以这次分派各个“外务行人”外出,也有考察他们才干、唯才授职的意图。似南下联系各路流寇渠首这样的任务有些特殊,因此依然委任给了侯大贵与李延朗。“外务行人”们此次各奔东西,肩负的任务相对而言没那么凶险,比如傅寻瑜,他就被派往谷城的张献忠西营驻地,参与明日湖广巡按林铭球对西营的劳军巡视。
张献忠之所以能顺利归顺朝廷,其实靠的全是熊文灿与陈洪范的担保。只凭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难以得到湖广地方官的支持。
何可畏受赵当世的指令,调查过张献忠养军的方式。设卡征税是其一,谷城地处南河、沔水及汉水交会处,张献忠于此“立关于河,榷税为饷。月数千金”。其二便是强行接收襄阳乃至附近州县西营能触及到的田亩租赋。其三则是派出部队,直接向乡绅、官宦征收粮饷,但凡抗拒者,皆严惩甚至杀头。这些方式虽能短期获利丰厚,但毕竟太过粗暴跋扈,也直接导致张献忠与湖广地区从小到大的地方官都势同水火。这和赵营“顺朝廷”的方针背道而驰,赵当世绝不会效仿。
援剿总兵左良玉、湖广巡按林铭球以及郧襄分巡道王瑞旃曾劝说熊文灿对张献忠“诱而诛之”,但熊文灿总归觉得“杀降不祥”。又劝按“随征、归农、解散”处理西营,同样不了了之。故而坚持“带刀而耕”的张献忠与这些人不和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
亭中微风轻拂,衣衫渐干,傅寻瑜体会到一丝清凉快意。那边吕越说道:“湖广的大人们都视八大王为猛虎,岂不知八大王心怀苍生,进谷城非为其他,全为保数百里之平安。”又道,“八大王派人四出张榜,上言‘本营志在匡乱,已逐闯兵远遁,本营卸甲归田’,心之善之诚,由此可见!”
傅寻瑜闻言心中暗笑,想当初朝廷安排张献忠的驻地并非谷城,是张献忠趁着知县阮之钿未到任,雨夜袭城,并以兵据城四面,终迫朝廷承认了既成事实。吕越冠冕堂皇的言辞下,对这些情况倒只字不提。
“傅兄说林大人对八大王有偏见,岂不知数日前,我营截获书信一封,更见人心险恶。”吕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