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当世暂时不敢放上山,他在山下选了两个营地,供他们屯驻,同时邀请白、刘二人上山叙话。
这二人久历战阵,手下兵马不甚强,但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他们在赵营兵士的指引下,沿着山道板石阶拾级而上,沿途经过几个哨卡,只见守备森严,兵将目不斜视,都颇为惊诧,待从长庚门入城,观察到岿然守立上下以及整齐列队经过的兵士,更为咋舌。在他们的印象中,先不论战斗力,光这副作风,怕是连抚台的标兵也有不及。若不是斜眼看见城头上插着一面赵营大旗,他们甚至以为自己走进了京营。其实他们不知,这时节,朝廷的京营早已糜烂不堪,与地方军队根本无法比较。
赵当世亲自出迎,微笑着左右把住二人的手,并肩迈步走进一所大宅——之前的指挥所玄妙观被马张氏强行占去,无法再入。他高坐上首,白、刘分居其下。
眼前这个面色和善的将领虽然年轻,但眉宇之间时时显露出一股卓尔不凡的英气,顾盼生辉。白蛟龙阅人无数,不是自夸,无论闯王、闯将等大寇还是地方上的各路巡抚、总兵,他都曾窥见不少,却无一人有赵当世这般的气势。对方手下不过两千余人,谈笑间却大有手握百万雄兵的架势。
赵当世发现白蛟龙颇为局促,笑问:“白大哥怎么一直皱着眉头,可是小弟有怠慢不周之处?”
白蛟龙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挣脱出来,摆手忙道:“怎敢怎敢,将军待人如与春风,我深有宾至如归之感。”身边的刘维明闻言,也连声附和。
赵当世笑了笑,不以为意,乃问:“早闻二位都是川中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小弟才疏学浅,又是初来乍到,不知二位可有何良策教我?”
白蛟龙看了看刘维明,转道:“‘教’字不敢当,不过我二人久慕将军威名,倾心已久,今有幸得见真人,足慰生平。将军若想在川中打开局面,我二人愿为将军衔环负鞍、持鞭坠蹬,效犬马之劳!”言毕,二人又对视一眼,如早先排练好般同时起身,单膝下拜。
赵当世急扶他俩起来,抚胸道:“二位大礼,小弟何以克当。小弟之前在袁天王面前也说过,此来川中,不为其他,就是要会聚各路掌盘子,同心共策,如陕、豫般打开局面,令各路官军四面不能兼顾,疲于奔命。”说到这里,忽显出些许悲容,“可惜袁天王似乎另有打算,倒让小弟好生失望。”
袁韬并未明确反对赵当世的提议,但白、刘二人混迹多年,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赵当世分明已经将袁韬当成了竞争对手,只怕接下来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而这之间,就是他俩发挥的最好机会。
刘维明这时也面现不忿之色:“袁天王做派,咱俩也瞧在眼里。眼下陕、豫二省乃至于山西,义军势力都颇有起色,只有咱们川中,还是分分散散各自为战,不成气候。不怕将军笑话。那王抚台与侯总兵压根就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平日里弟兄们剽掠,连营兵也不屑出,只让各地堡民、乡兵自行驱散了事。什么劳什子的‘摇黄十三家’,唤起来好听,真正有几斤几两,哥几个心里都透亮。”
王抚台即川抚王维章,侯总兵则是四川总兵侯良柱。他话语中虽带自嘲,但也基本属实。川中流寇固早已有之,但在张献忠入川前规模都太小,只能算作土匪。待袁韬等人留下后,经过两年多的发展,才逐渐形成以汉中贫民与本省土著为骨干的“摇黄贼”。然而,纵使他们人数发展迅猛,但直到如今,装备操练还是极为落后,不要说与官军营兵对抗,就是放到同为本家的陕、豫等地流寇中,也着实上不了台面,也因为这个“无戈甲束骑”缘故,才有了他们“棒贼”的称呼。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与远大志向,只想着剽掠杀人,苟活一天算一天。但鱼龙混杂中,也不乏白蛟龙与刘维明这样,稍有志气的掌盘子。他们看着陕、豫等省义军势力风起云涌、如火如荼,都十分心驰神往。因此不满足于只做整日打家劫舍的盗匪,也有追求。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不奢望能混到似闯王、八大王般风生水起、名号如雷贯耳,至少也求在外报出名号,旁人都能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汉”。
当初之所以留在川中追随袁韬,就是希望能在这片新天地中打开自己的局面。但他们渐渐发现,袁韬似乎不是那个值得继续辅佐下去的人。而赵当世的出现,则让他们已经开始冷却的心,又重新炽热起来。
“将军有所不知。我俩其实早就不愿呆在袁天王手下了。”既然已经决意投靠赵当世,白蛟龙就不想给自己再留什么后路。他想到之前的种种经历,一双眼因为怒气竟是充满了血丝。
“哦?此言何意?”
白蛟龙双目通红:“昔日西营八大王出川,留下的各家掌盘子中,实力最强者,本首推‘摇天动’与黄龙两家。这‘摇黄十三家’之名,也因此而起。袁天王当时,也不过是与我等类似。”说到这里,摇摇头,“谁想袁天王颇工心计,曲意逢迎姚、黄,得二人信任扶持,逐渐成了川中诸家第三号人物。其后又不择手段,挖二人墙角,收买兵将,等那二人觉察,其人已经势大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