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虏平寇”是吴三桂对关辽军将士与陈洪范等人一贯说辞,亦是他决意死守山海关的底气所在。这件事要是成了,他无可置疑将被大明臣民视为力挽狂澜的英雄,武功登峰;这件事不成,他战死疆场,也不失一条铁骨铮铮的忠臣义士。
然而,多尔衮的信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击败唐通兵马进军至山海关之北的多尔衮通过斥候侦察,大致了解到山海关参战双方的实力对比较为悬殊,并且由此判断没有己军相助,关辽军八成难逃战败的下场。他此前不走山海关,大体担忧屡招不降的吴三桂最后会倒向大顺,和顺军联手阻断关城道路。而今关辽军主动约盟对抗顺军自是天降之喜,但他认为,时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完全可以为清军争取更进一步的利益。
吴三桂写给多尔衮“乞师”的信里头从头至尾皆以大明臣子自居,将清军视为“北朝”,希望“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事后酬谢则“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多尔衮对此并不满意,回信改了措辞,将“合兵”改为替清军“诱贼速来”,将吴三桂自称“泣血救助”改为“承王谕”,又对吴三桂保证的事后酬谢置之不理,转言“京东西可传檄而定”、“民心服而财土亦德,何事不成哉”,甚至直言不讳劝吴三桂“率众来归”并“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字里行间把招降吴三桂的意思表露无遗。
“大兵十万虎踞关北,只待吴爷点头,即刻挥师杀贼!”多尔衮的妻弟不失时机道。
城外炮响连天,吴三桂拿着信纸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日思夜想的援军终于到了,可是这一刻,他竟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忧。清军的战斗力他很清楚,攻打山海关的顺军十万出头,光自己的五万人定是捉襟见肘,可倘若有着十万虎贲相助,胜负犹未可知。只不过,要他背离大明归顺清军,屈膝于此等化外蛮夷、数十年来相互仇杀的死对头,他当真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大清本与贵国有谊,只因一些仇隙交攻不休,相互损伤。大敌当前,我国皇帝明睿宽仁,愿意放下昔日仇雠,替贵国清剿乱贼,重修旧好,吴爷有何踌躇?”多尔衮的妻弟又道,“难道吴爷眼睁睁看着贵国先帝尸骨受辱、帝都沦丧却无动于衷?”多尔衮在信里虽然基本明言了要吴三桂归降才肯发兵,但这事目前尚未公开,所以台面上这么说,算是先给吴三桂一个台阶,同时又暗中敲打要他早下决断。
吴三桂面露难色,郭云龙这时凑近了道:“无论鞑子提出什么理由,权且应他。闯贼事急,先把山海关守住了,再谈其他。”
吴三桂听了,凝神思忖片刻,短叹一声,对多尔衮的妻弟道:“劳烦回覆贵王,贵王所言所语,字字有理,我吴三桂深以为然,连同数万关辽将士翘首以盼大兵施以援手!”
多尔衮的妻弟闻言大喜,点头连连,赞道:“吴爷是明时势的真英雄!”当即行了礼,转回关北报信去了。
“走!”吴三桂摇头叹息几声,听着入耳不绝那愈加激烈的金戈号角之声,用力系紧了衣甲。
“开战了。”一声炮响犹在耳边炸开,静坐南翼城厢房中的陈洪范浑身一栗,登时捏紧了手中的念珠。他的身边空无一人,冷冷清清,但他内心的波澜起伏却浑不亚于临战在即的那成千上万关辽军将士。
五万关辽军,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陈公,有情况!”
赵元亨粗豪的声音从外庭就急传了过来。陈洪范豁然起身,才推开房门,便见衣襟已为汗水湿透的赵元亨脚步如飞跑到面前。
“城外开战了,闯贼西面主力临时分出一部向北攻打北翼城,其余则与关辽军混战于西罗城郊外的石河,另外东面的闯贼部队亦开始猛攻东罗城!”
“闯贼狡诈,用野战拖住关辽军战兵,却分兵袭击各处据点。驻守各处据点的多为乡勇,战力难堪,恐怕挡不住身经百战的闯贼。”陈洪范一边说,一边捏转着手中念珠,“闯贼到底是占了兵多将广的便宜,吴爷大大不利。”五万关辽军对阵十万顺军,数量相差一倍的劣势不仅体现在沙场厮杀的持久能力,亦体现在部署的被动。
赵元亨抹去额前的汗珠,大口呼气道:“却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陈洪范皱起眉头,“难道鞑子到了?”
“正是!”赵元亨用力点头,“听说鞑子兵马正驻扎关北十里!”
陈洪范没想到自己略带戏谑的话居然一语成谶,不禁扶住赵元亨的肩膀道:“此话当真?鞑子怎么就忽地到了?”
“不清楚,总之是到了。数量不少,我问了几个归城的斥候,足有数万之众。”
陈洪范停止捏转念珠,转而将它一串紧紧攥在手心,道:“若如此,此战尚有余地!”
赵元亨之后又回去前线打探消息,而陈洪范则就以浊酒一壶,独坐庭中,听着响彻天地的喧嚣,自斟自饮等待结果。
这一整日,赵元亨来来回回也不知跑了多少趟,脚都跑软了,传报的消息有喜有忧,但是均不具备一锤定音的性质。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