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之悉悉索索从抽屉里掏出一包还没开过封的烟,慢条斯理的打开烟盒,取出一支放进嘴里。
见办公桌上有一个打火机,陆山民赶紧拿起点上。
“咳咳”,陶然之咳嗽了两声,喃喃道:“戒了很多年了,真是久违的味道”。
陶然之这个状态让陆山民很担心,要是陶然之心理上跨不过这个坎,有个好歹,他就是欺师灭祖的罪人。
“老板,您要注意身体”。
陶然之半眯着眼看着陆山民,淡淡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觉得我很不可理喻”?
“不是”,陆山民赶紧说道:“我一直很尊敬您这样的人”。
“为什么”?
陆山民脑袋急转,仔细的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世界,人人都在追名逐利,绝大部分都成为了金钱的奴隶,有太多的人为了金钱丧失了底线,丧失了尊严,而您,是污泥中的一股清流,给人以希望和高贵的精神寄托。
陶然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在他看来,这些话应该是贺章那种人说的,从陆山民口中说出来,有些怪异。
见陶然之疑惑的眼神,陆山民解释道,:“就像我,正因为有您这样的人存在,不管我见到多少龌蹉,看到多少不堪的事,我始终相信,这世界是美好的”。
陶然之怔怔的看着陆山民,“你这一路走来,历经阴谋诡计,历经多番生死,就不觉得命途多舛,世道不公吗”?
陆山民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一路走得很顺,运气也很好,每走一路都能遇到很多好人,有朋友,有老师。就像在天京,我有幸遇见了您,遇见师兄师姐们”。
“就不觉得苦”?
陆山民怔怔的看着陶然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问题。
“或许是有些艰辛,但没觉得有多苦。”
“艰而不苦”。陶然之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说着自嘲的笑了声,“活了一辈子,还没有你活的明白”。
陶然之弹了弹烟灰,“其实你看错我了,我与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金钱的奴隶是一类人,不同的是他们被金钱奴役,而我是被“名”所累,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老板、、”陆山民张了张嘴,脸上满是担忧。
陶然之笑着指了指陆山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你不觉得我俩现在的情形很好笑吗”?
陆山民愈发茫然,陶然之显然是心理打击过大,有些胡言乱语了。
陶然之接着说道:“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满心担忧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想不开,你不觉得颠倒了吗”?
陶然之轻松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相较于之前白了不少的头发,“我这白发确实与你有关,但更多的原因在我自己。”
说着淡淡道:“那些个污言秽语传入我的耳朵,我确实很痛苦。但你也太小看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活了七十岁,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要是这点挫折都扛不过去,哪有资格教书育人”。
陆山民稍微的松了口气,目不转睛的看着陶然之。
陶然之接着说道:“之所以有这一头白发,是因为我痛定思痛,这段时间反复的反省自己。我一直以为我是你所说的那种高尚的人,也以此自居,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渐渐的发现自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高尚,也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出淤泥而不染,说白了我也是个俗人,只是别人求的是钱,我求的是名而已”。
说着叹了口气,悠悠道:“当我想明白了这点,那种内心的痛苦比那些媒体上的脏水更让我心痛”。
“所以我就想啊,每日每夜的想啊,我这辈子到底是在求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求一个好名声吗?想着想着头发就白了”。
陆山民诧异的看着陶然之,他并没有因为陶然之的吐露心声而看不起他,反而心里愈发尊重。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能如此深刻的反省自己,戳破自己的伤疤,这种勇气让人心生敬意。
陶然之自嘲的笑道:“然后我就想到了马国栋,我这个老同学很有意思,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一直打心眼儿瞧不起我。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他马国栋名气没我大,混得没我好,凭什么他就瞧不起我。所以当他求我收留你的时候,我打心眼里高兴,我终于有机会洗刷他,他不是常常说自己干干净净做学问吗,怎么还要来找我给你开后门”。
“直到最近几天我想明白了。他当初是有机会进入顶尖学府任教的,但是他没有去。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傻,现在明白了,他才是一个真真正正一心只求学问,不求名不求利的学者。”
“而且,他不但不求名利,还丝毫不为名利所束缚,宁愿舔着脸求我收留你,接受我的奚落,而我呢,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点虚名要死要活”。
“他有资格瞧不起我”。说了半天,陶然之终于盖棺定论。
陆山民终于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陶老板,您错了”。
陶然之愣了愣,怔怔的看着陆山民,“哪里错了”?